說話的技術

一九九七年已降臨了，丁丑新春將接踵而至，在這一段時候裡，還有其他許多好的節日，人們見面，都會不約而同的說幾句合心合意的吉祥語，和令人開懷的祝頌語。

人類的確是萬物之靈，除了有高度的智慧外，最值得引以為榮的是懂得說話。一張靈活的嘴巴，加上三寸不爛之舌，構成千萬種不同的語言，多麼神奇！比起其他動物，實在優勝得多。龍吟、虎嘯、獅吼、狼嗥、馬嘶、羊咩、狗吠、貓咪、雞啼……都是發聲單調，無所變化；即使鳥兒也是吱吱喳喳的唱著簡單的調子；聰明的鸚鵡，只能學講幾個極短的詞句，而且止於學舌，不懂創新，不懂運用。學口學舌，初時倒覺有趣，日久則令人生厭。

因此，只有人，才真正的懂得說話。不過，懂得說話，並非等於懂得運用。在什麼場合說什麼話，對什麼人說什麼話，運用起來也是一種技術。如果「開口得罪人」就什麼趣味也沒有了。有些時候，在不必發言的場合，一言不發乃「沉默是金」，胡亂發言，滔滔不絕，反有「口水多過茶」之厭。說話的人，要保持自己的身份，顧慮對方的面子，不卑不亢，人家才會尊重你。過份謙虛，會顯得矯揉造作；大言不慚，會顯得傲慢囂張，過猶不及，皆不可取。

除了啞巴和口吃的人，說起話來有點困難外，一般人也不是個個能夠說話通暢的。有些人是木訥寡言，有些人是欲語難言，有些人是啞口無言，有些人只可說兩語三言，甚至有些人不能一言。別看一些人在茶樓酒館一盅兩件談得口沬橫飛，叫他上台發表意見，卻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有些人在左鄰右里、街頭巷尾搬弄是非時喋喋不休，一旦遭警察查詢或記者訪問，卻期期艾艾的不知所云。

口齒伶俐，能言善辯，大多是先天的稟賦；至於後天的鍛鍊，也有一定的效果，但必要選擇是否那種說話的材料，不然的話，事倍功半，效果甚微。

以我的兒子為例，老三是個性情緩慢沉默寡言的男孩，「十問九唔應」，老四則是個性情活潑快言快語的女孩，吱吱喳喳。年幼時，有一次兩兄妹吵架，老三被妹妹氣得憤怒起來，跑去廚房向母親投訴，他正想開口說話，妹妹已一陣旋風般衝過面前，連珠炮響似的在「惡人先告狀」了。令到做母親的啼笑皆非。

人人都會說話，但懂得運用和不懂得運用，這是一種技巧、一種藝術。生活在這個萬花筒的社會裡，人際的關係相當密切，說話是要句句慎重的，出得你口，入得人耳，稍為大意，便會口舌招尤。

我因為喜歡文學，不但留意到文章的遣詞用字，也留意到人家說話的一言半語。我聽過許多人說話是特別有技巧的，如果蒐集起來，可以成為一本參考書。我略舉一二如下：

有一位玻璃廠的老闆，自解放初期，他不明瞭新制度的規則，不敢開工，結束了業務。但是一家數口是須要生活的，他只好去打工，在我的工廠幹第一班，所得工資還不夠開支，又去另一家工廠幹第二班，捱得非常辛苦。一個賣涼茶的小販對他說：「老哥！昨晚我見你在那邊開工，今日你又在這裡開工，很辛苦哪！」

他哈哈大笑，爽朗地說：「沒辦法呀！兩邊都是老友！這邊叫我幫手，那邊又叫我幫手，唯有『頂硬上』，兩邊都幫囉。」

另有一個是開酒莊的老闆，生意興隆，聘請了十多位工人做工，他的朋友卻經營失敗，成為肩挑小販，上街賣紅豆沙、芝麻糊糖水。一天中午，小販經過酒莊門前，兩老友見面，小販說：「我真慚愧，撈來撈去，還是挑擔上街，比不上你這個老闆的好！」

老闆搖搖頭：「哪裡話！你才比我好呀，你賺到的錢就袋袋平安，我呀，真頭痛哩，你看！單單吃飯就十幾人啦，很難應付的。」

凡此種種，都是說話的技巧。

當然，有些是狡辯，有些是謙語，有些是遁詞，有些是硬說，甚至有些是謊話；但無論如何，說話的人都要懂得運用才行，否則，只能瞠目結舌，不懂應對。祝頌語，也是懂得說話的人格外動聽。

  　一九九七年一月十八日星期六，發表於越南西貢解放日報【文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