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也命也

又到週末，已是八月下旬，如果不是可怕的新冠疫症肆虐，我夫婦已和親友一起，登上公主號郵輪，經加拿大國境，前往阿拉斯加旅遊，歡樂賦歸了。現在呢，行不得也哥哥

，處處病毒埋伏，各國嚴守陣地，隔離外來賓客，徹底改變人們的來往生活。十日前，我同意女兒的提議，去北部郊野旅遊，參觀野生動物園，以及到國家森林公園遊玩，舒緩減壓，舒暢精神，算是比較大膽的活動，有的半年不敢出門，大呼悶極。

　　今年的環境，真應了「人算不如天算」的老話，人生在世，無論如何聰明能幹，無論有什麼偉大計劃，突然發生天災橫禍，就打破了全盤預算，又能怨誰？惱恨只有傷身，憂鬱無濟於事，惟有自我安慰：時也命也。

　　我畢生皆認同命運的觀念，隨機應變，隨遇而安，是我的人生觀，不然的話，真個悲痛不已。我出生在最貧窮的家庭，嬰孩一度成為乞丐，自幼就捱苦，長大後有位同事嘲諷我不懂出世，越南堤岸有那麼多富家我不進去，偏偏摸錯門檻，除了認命，還有什麼可解釋？

九歲那年，家境僥倖脫貧，父親開設烘焙花生的工廠，不但可養活一家四口，還有充裕錢財，慷慨濟助三伯娘一家，以及疏堂太公一家大小，收容照顧，兄長和我都有機會進私塾讀書。正慶幸生活改善，不料父親病發，嚴重偏枯症，乃因往昔幹活操勞過度，積勞成疾，醫療無效，成為殘障人士，兩家親戚竟忘恩負義，不加援手而去，花生廠宣佈破產

，再嚐兩餐不繼的滋味，且比前更差；我十歲和十三歲的哥哥，要去玻璃工廠做童工，賺錢供養雙親，曾被兇惡的技工師傅責罵，含淚工作，命運如此，有什麼辦法？

　　十四歲那年，兄長工資增加，足夠應付家用，鑒於兩兄弟少年失學，建議讓我重進學校讀書，我們祖籍番禺，進入番禺學校，學雜費有優惠，我插班就讀三年級，勤奮向學，成績優異，獲得獎勵免費讀到小學畢業。豈料升上六年級時，母親病逝，兄長打工受勞資糾紛罷工變為失業，家中沒有收入來源，又淪為無米之炊困境，逼得申請輟學，班主任謝盛華老師得知原委，向校長提議讓我兼職校役，領取工資幫補家用，可以完成小學課程。唉！一個響噹噹的免費生、模範生，竟要在校內做雜役，打掃校舍、洗廁所、送文件…，多麼難過呀！不這樣又如何求學？時也命也！

小學畢業後，無錢升學，再出社會工作，逐步擺脫貧窮，打算開拓前程，偏偏越南政治變化，發生反共戰爭，青年要服兵役，完全攪亂了個人抱負。一九六五年我首次被拉軍

，受訓後調出作戰單位，那時我掛念殘障的父親，逃伍回家，偷偷摸摸過活，幸好那時只是各鄉間零星游擊戰，不算激烈，城市活動如常，工商業家仍敢僱用適齡青年工作，只要慎防被捕就沒事。

　　一九六六年，我在新張的利昌五金行任職襄理，負責文書及指揮同事收貨送貨工作，年終有花紅獎金。我省吃儉用，儲蓄金錢，和朋友趙成合作開設小型塑膠廠，生產塑膠隆乳內罩，我出流動資金，他出機械和負責所有業務，謹慎經營，正慶幸初當老闆，逐步發展事業，準備一九六八年戊申春節來臨，大事慶祝一番，不料，越共竟然發動春節戰役，全面攻打南部各大城市，西貢也進入巷戰，震驚世界，我的小型工廠即時倒閉，創業化為烏有，還被迫從軍，踏上征途！這又怨誰？時也命也！

　　那時候，美國全力援助南越反共，呼籲青年保家衛國去從軍，我不滿北越食言發動新春戰役，毀了我的事業，也覺得再難逃避兵役，姑且聽從美國宣傳，希望廿一世紀到來，全世界都是自由民主國家。誰又想到七年後，正是美國與中共握手言和，放棄了南越，讓北越解放南方，我由保家衛國的越南共和國戰士，變為手執槍桿反對人民的美偽走卒，要改造受辱，這又要怎樣解釋？惟有慨嘆時也命也！

我畢生遭受時勢改變現實的場合很多很多，一文難盡述，廣東俗諺有句：「落地喊三聲，好醜命生成。」應是前人累積觀察人生過程所得結論，不得不相信，面對突如其來的窘境，無從招架，如果不以時也命也來自我安慰，怎能悠然度過時艱呢？

二○二○年八月廿八日星期五發表於鳳凰城亞省時報

亞省時報 Vol.1275 https://mp.weixin.qq.com/s/X87mZpwtZpmrhANAcBbI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