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該歎氣!
                         


  露天的咖啡檯黃昭、李夏和鄒素坐在方桌上,喝着雪咖啡。
    「老李!無論如何,你得幫我這個忙,我的母親病了多天,住到醫院去,花了不少醫藥費,房租也快到期了,我怎樣應付呢?遲些,孩子們要繳納學費,我真的頭痛!」黃昭哭喪著臉,一套雄偉的軍服,左臂衣袖有師團符號,有軍階標誌;看起來真威水!可惜,塞得腫脹的荷包沒有錢,,挖開來看看:軍人證,在伍證,出糧證,事務令,軍務接濟購買劵,軍階證明紙,戰傷佩星說明紙……就是找不到「陳興道」紙,連「黎文悅」將軍也不見面。
  李夏搖搖頭,舉杯呷一口咖啡,好苦!明知是苦味的,人們偏偏喜愛它。「昭哥!我很了解軍人的生活清苦,靠那一點點薪餉與津貼,養活一個家是很吃力的,平安大吉還好,有什麼風吹雨打,就得靠賒靠借了。」
  「軍人生活清苦,是眾所公認的;但是,現在工人階級不見得舒適,甚至有企業經營的人,不一定寫意呢!」鄒素插進他的觀點。
  「可不是,」李夏指着自己:「看我西裝畢挺的,穿鞋踏襪的,一個入口商的老闆,好不威風!可我的困難,却是你們不了解的,甚至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我真的不大明白。」黃昭摸摸腦後的頭髮:「我以為軍人是最苦的了。」
  「你聽過嗎?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鄒素又插進一句。
  「我簡略的介紹一下我的困難處境吧!」李夏又呷一口咖啡:「去年初的時候,我的資本有二百多萬……
  「嘩!二百多萬!我們軍人十幾廿年的薪餉啦!」黃昭驚叫着。
  「你別打岔!在商場這是少數目,那一點兒資本只能訂一批數量極少的貨物,買少賣少,原無關係。最糟的是訂購單呈遞交經濟部審閱批准的同時,遇著美金匯率改變了,各項稅務提昇了,等到貨物抵達西貢港口時,贖單成為四百萬了,超出了實力預算的百多萬元,你想想,當時我是怎樣辛苦去奔走這筆錢呢!而且,貨物因價錢高昂了,很難拋售,存於倉庫中,每月要花倉租,最後,雖然照本錢賣出了,但是,倉租,運費,告貸的利息,納稅等等,弄得我焦頭爛額!」
  「哦!原來真是有許多曲折困難,我常聽到一般商人大吐苦水,還以為他們裝模作樣呢!」
  「你明白就好了,遠的不必說,你就問問這位咖啡姑娘,她一直在店裡賣的,為什麼要關了門,擺在露天外面呢?」
  「龍姑呀!」黃昭真的叫起來:「近來妳為什麼要在門前擺賣呢?」
  龍姑平日倒很健談,所以招徠不少客人。她瞪着大眼睛,向黃昭撇了撇嘴:「難道你真不知道?我的店子地方寬闊,檯子多,稅務局人員照面積來計算稅額,我們吃虧了;實際上,生意不旺,加上百物扳昇,所買入的昂貴,賣出不能太高,賺錢不多,每天的衣著食用啦!許多許多的開支啦!有時應付不來;這不打緊,最頭痛的,郵差寄來一大堆收稅單,牌照稅啦,所得稅啦,土宅稅啦,什麼附加稅啦……嗨!搞不清的稅,倒不如拆下了招牌,在門外擺賣來得乾脆!」
  活在這個社會裡,除了少部份暴發戶,或發了戰爭財以外,其他的人,生活都不是容易。黃昭明白了,不過,他還是需要錢。
  「老李呀!即使困難,你得替我想個辦法.錢這個傢伙,一天沒有它,就一天活不成!」
  「我當然替你想辦法,我們是老朋友,患難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嘛!」李夏看來很有義氣:「喂!鄒素!我知道你有點積蓄,上次你要買輛十兒八萬的機車,現在買不成,拿一點出來借朋友週轉一下,總該沒有問題吧!」
  「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就好了!」鄒素苦着臉,一肚子委屈似的。他拍拍袋子,攤開雙手。
  「怎麼?都沒有了?」李夏著實吃驚:「輸清夜光了?」
  鄒素搖搖頭。
  「給人騙去了?」
  仍然是搖搖頭。
  「難道會被人偷去?搶劫去?」
  仍然是搖搖頭。跟着是一字一字的說:「我-是-放-在-銀-行-裡。」
  嘭的一聲,李夏一拍檯面,大聲地說:「傻瓜!放銀行最安全,你可以提款呀!」
  仍然是搖搖頭。跟着是大聲的反駁:「我存進的那一間,被封閉了。」
  「報紙不是登載,可以在各仲介銀行提領嗎?」這一回.李夏無言,黃昭却提出疑問。鄒素立刻在口袋拿出那張轉款收據.無精打采的:「那,就是我的錢了。整整一個多月,我要用錢的時候,都是向放高利貸的人借來用呢!那些人呀,還罵我活該,把錢放在他們那裡,才最安全可靠。氣得我,恨不得揍打他們一頓。」
  「唉!這年頭,苦難實在太多,像毒蛇一樣的纏住每一個人。」黃昭深深的歎息。
  「不要嘆氣,我們要面對現實,即使最困難的事,都可以解決的。」李夏的表現又顯得堅強:「我在商場弄得焦頭爛額,但我還不承認失敗。暫時的命運不好,總有一天時來運轉的。」
  「對哇!用不着歎氣!」鄒素站起來,作一個深呼吸:「我們就面對困難,慢慢的苦幹下去,把困難迎頭痛擊!將事情迎刃而解!」
  黃昭跟着哈哈大笑起來:「我真軟弱。我是軍人,忍受了無數的折磨,為什麼現在會為了一些困難就歎氣?哈!我不該歎氣!我們都不應該歎氣!」
  三個人大笑着,像勝利的笑聲!
            ───完稿於堤城,民國六十二年五月底
    
一九七三年八月五日星期日,發表於越南堤岸遠東日報【學風】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