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懷念
　　　　　　                          　
　　　　　　　　　　　　　一
　　古老的金邊城，如今增加了許多新型雄偉的建築物！它承受了歷史遺留下的東方景物，又添上西方文明的東西！
　　於是，昔日還是寂靜的地方，現在都是熱鬧的城市。
　　於是，由炎夏轉入涼秋，除了氣候上的變化，除了披上薄薄的絨衫外，生活依然是那麼熙來攘往！
　　白天，人們匆忙的工作；夜晚，悠閒地漫步街頭，去娛樂場所。
　　是午後下班的時候了，一個青年人在銀行走出來，他不似其他同事般匆促趕路，因為他不要趕回家，其實是沒有家，因為他的家在越南。
　　他在緩緩步行，面上籠罩著一片愁雲，那是青年人不該有的表情；但他有許多心事，許多苦惱的心事。
　　人生最難受的是事業與愛情的打擊。銀行快要收歸國有化了，眼看就要陷入失業的境地；同時，遙遠的愛人竟連一封信都寫給他，而他一連寄了許多封信都如石沉大海。
　　一個男子如果受到失業或疾病的痛苦，極需要愛人的慰藉；無論她是在身旁安慰，或者書信問候，即使一言半語，亦好比在冬天得到陽光，溫暖！
　　現在他好像一頭失去了母親的羔羊！
　　夜漸深了，秋風更活潑的在金邊城內飄盪。這個年輕的銀行職員，仍然單獨躑躅街頭，沉默地踱過每一角落。「唉！還是回去吧！」他喃喃自語。
　　他整整漫步了一夜。那沉寂的跑馬場，使他有冷清的感覺；熱鬧的三枝燈，讓他覺得孤苦伶仃；龐大的新街市，四周是車水馬龍；矗立的金塔山腳下，是無數戀人談心的勝地……
　　經過了一對對年青男女的身旁，他投下了羨慕的目光。回憶往日在越南，在白騰碼頭，在中國河畔，在騷壇公園，當他的臂彎正挽著一位風韻少女時，不知羨煞幾行人，不少朋友都在他面前或背後稱讚：
　　「文獻與妙君真是天生的一對戀人！」
　　「啊！文獻，你快被妙君迷住了。」
　　「喂！幾時請我們吃喜酒啊？」
　　當時，他是多麼的驕傲，臉上活現勝利者的微笑！
　　現在，却在另外一個地方徘徊；秋風吹來，樹梢微響，似又在說：「喂！幾時請我們吃喜酒啊？」
　　這是諷刺，這是恥笑，令他心靈創痛！

　　　　　　　　　　　　　二
　　是幾年前在越南的事。
　　文獻和妙君由同學而朋友而變成戀人，如膠如漆的相愛。世事始終是動盪的，平靜的愛河也泛起微波，他倆間中發生磨擦，又因文獻常和一個女友在一起練習音樂，於是，妙君由不滿而至不瞅不睬了。
　　「妙君！幹嗎妳的態度如此？」得不到回答，文獻發覺她的瓜子型面孔罩上一層寒霜。」
    一次，文獻親自到妙君家裡解釋，還未開口，她就睜眉怒目的尖叫：「文獻！
你這愛拈花惹草的偽君子，給我滾出去！」
    平日的媚眼消失，平時動人的小嘴是如此刁潑；一句話，像鏹水澆在他的心
上！」
    傷痛的心，唯有將精神付託在繪畫和音樂的活動上。
　　　　　　　　　　　
　　　　　　　　　　　　　三
    就是那年的秋天，時局不安，文獻的母親規勸他前往鄰國金邊找尋出路。
    本來他拒絕了好幾次，因為他始終捨不得丟下愛人遠去；現在情海翻波，對他的打擊太大，終於答允母親的建議。
    出境的手續辦妥了，幾天就可以起程。
　　文獻和妙君畢竟是真誠相愛的，一時意氣用事鬧翻後，仍夜夜夢魂綣戀。離別在即，更需要打開死結，俾能一訴衷曲！
　　經過一個友人穿針引線的巧妙安排，誤會冰釋，重修舊愛，一對戀人終於和好如初。
　　文獻的心又被情絲扣住了，他不再想離開，他覺得此地一樣可能發展事業；但一切手續完成，用什麼理由推諉呢？他變成多愁善感，日夜與妙君相偎在一起。在白騰碼頭，在中國河畔，在騷壇公園……他倆不知留下多少足跡，多少影子！
　　明日，就要遠離他去；今夜，更加相擁纏綿！
　　「唉！妙君，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只怪我一時情緒衝動，選擇了這條路程。不過，無論如何都要用我的才幹去奮鬥，妳等著我吧！最多三度春秋，我將成功歸來！」
　　「文獻，放心去吧！放心去開拓你的將來，我會永遠期待你。以後你若不願重返此地，我可以去那邊共你諧白首！」
　　別離人，淚眼相對，禁絕許多愁。秋風陣陣，愁上添愁！

　　　　　　　　　　　四
　　終於，文獻到達金邊城。帶著一腔悲傷的心情，來到這陌生國境，真是茫無頭緒；好在他有一位親戚在銀行幹大班的，遂輕易地作為一個銀行職員。但他是愛好音樂與繪畫，就利用空餘時間向這方面發展。
　　當然，他心中仍時時刻刻想念妙君，每星期都寫一封信寄去越南，充滿相思字；而每接到娟秀字跡的回信，異常開懷，甚至狂喜。
　　兩地相思，書信寄情，更互寄許多生活照片；「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啊！」文獻每逢接到妙君寄來的動人芳容時，輕吻自語。
　　一年，兩年，第三個年頭來了；跟著，從越南寄來的信少了；最近，文獻屢揮書投遞，都不見回音。「妙君啊！妳何故這般殘忍？」
　　文獻向別人打聽到一點動態，據說是她的家人反對，認為女人要講現實，與其無了期的兩地相思，不如就近取材為實際。
　　文獻又聽到一個消息，妙君對他不信任。她曾對人說：「也許他一面寫信給我，一面和另一個女子要好呢！」正值妙君扯起移情別戀的風球的同一時候，高棉的銀行國有化就快實施了，精神上，物質上，都受太大的打擊！
　　失戀，使他無心工作；失業，使他無經濟支撐；繪畫與音樂的發展難以實現！
　　愁懷、煩惱、淒涼、苦悶，今夜他就拖著沉重的步伐在街頭蹓躂，直至深夜。人在愁悶時，一切景物都似乎沒有歡悅的色彩；秋風徐徐吹來，無限涼意，使他又想起白騰碼頭的海風……
　　「咳！秋風替我帶個訊息去越南吧，問問我的戀人心意今如何？」
　　秋風無語。秋，似在靜靜的徘徊，靜靜的徘徊！
　　
     一九六四年十月十三日星期二，發表於越南堤岸亞洲日報【青年文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