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盛放的時候

                           

                           
  元旦,是梅花盛放的時候。
  梅花綻放了,那是在告訴人們,春來了!
  家家戶戶,稍為有錢的人,都會買株臘梅回來,讓它開放美麗的花朵,顯示出春的氣氛。
  在一家簡陋的屋子裡,一株梅樹,正盛開著燦爛的梅花;旁邊坐著一個少婦低首哭泣,其膝下有一三歲孩兒,鼓起腮兒,玩弄紅包,這又是一幅春的景象。

                二
  五年前的一個春天,正是梅花盛放的時候。
  在一個鄉村的美麗草原,一株梅花樹下,早晨或黃昏,總有一對青年男女,在工作前或工餘後,喜歡到那兒嬉戲、談心。
  因為是春天,他倆比平時更活躍,充滿朝氣,正是生命蓬勃進展的時期。
  假日的清早,他們又在那裡嬉戲,你追我逐,來回奔跑,高興異常。忽然間,男的在小溪旁跌倒,差點兒掉進水裡,使後面追求的小姑娘嚇一跳,急忙趕上扶著他,怎知他一翻身將她摟在懷抱。
  「靳虹!你真壞!原來是裝假哪!」她氣喘喘的,指甲在靳虹的大腿螫了一下。
  「哎呀!靳虹將摟緊她的手鬆了:「碧如,妳真狠!」
  碧如不理,站起來轉身就跑,回到那株梅花樹下坐著,小嘴嘻嘻笑,瞇眼看靳虹;他跑過來,坐在他身旁,一手又來撥弄碧如的秀髮。
  「看你呀!手腳終日不停,像個小孩子!」
  「我說妳才像小孩子!」
  「我……」她呶呶不休:「我沒有你那樣多手,多詭計!」
  「哦!是討厭我?」
  「不!如果討厭怎會跟你來玩?」
   靳虹笑了!忽然想到什麼,低頭對她說:「是了,以前妳不是喜歡表哥嗎?怎麼近來又和我相好?唔!妳表哥一定很惱恨我吧?」
  「哼!不知羞恥,虧你還有臉說出來。以後不准再說東扯西,否則我不理睬你。」
  「我定要你講清楚,你表哥有沒有罵妳或怨恨我?」
  「你多嘴!不許再問。」她斬釘截鐵般拒絕。
  「妳也太過份啊!玩耍,罵我多手,講話,又罵我多嘴!」靳虹拉長著臉裝生氣:「好了,現在我歇手停口,你要怎樣就怎樣!」
  「妳又生氣了?」她搖搖靳虹的手臂:「不必那麼認真嘛!」
  他掉頭望著清澈的溪流,沒有回答。碧如柔和地說:「我希望你的態度不要這樣,其實表哥仍然對我很好,並無不滿意的言行。──唔,你不要惱吧,現在你要怎樣?由你主意好了!」
  「由得我!」靳虹說著,冷不防一轉身,又把她摟入懷內,笑嘻嘻:「誰惱你?開開玩笑哩!」
  懷裡的碧如白了他一眼,嬌憨地道:「我說你很壞就很壞!」

                三
  秋天,快要降臨了。
  梅花樹下,一對青年男女,流著淚。
  「碧如!這是萬不得已的,父親的來信說有急事,城中的經營發生問題,著令我立刻去幫手,這怎能違抗呢!況且離合悲歡,人生必有,你我也難免;只要我倆真心相愛,什麼困難都可解決的。」
  「但是,我擔心問題並不簡單。」碧如顯得焦慮。
  「沒事的,此去最多幾個月,我就回來;這樣吧,明年春天,當我見到家家戶戶插著梅花的時候,我就回來,妳在這株梅花樹下迎接我!不過……
  「不過什麼?」傷心的碧如立刻追問。
  「我怕妳會變心。」他終於拼出了這句話。
  她,更傷心了。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說:「靳虹!你還說得出這麼難聽的話,人都給你了,為什麼變心,我倒擔心你到了大城市,被紙醉金迷的世界所吸引,忘記這兒的我呢……」頓了一頓,她又說:「還有,我已經有孕,你應負起這責任!」
  靳虹點點頭,望著碧如滿面淚水的傾訴,悲喜交集,不禁又抱住她深深一吻!此情此景,他倆才體會到生離比死別更哀傷,他倆簡直是兩個淚人。
  他倆擁抱許久,也沉默許久;終於,靳虹開口了:「碧如,放心吧!永遠我都愛著妳!以後好照顧自己,此去我將稟報父母知曉,明春回來,我倆立即舉行婚禮。」他雙目炯炯直視,充滿自信地說「記著!明春梅花盛放時,在這裡等我,我一定回來!」
  碧如仰高臉孔,一雙淚眼望住愛人「靳虹,真正這樣就好了,這棵樹是我們分離和結合的標誌,日後望你珍重。」
  於是,又深深一吻。
  從此,碧如就等待著靳虹的歸期。
                     
  第二年的春天,碧如依約在梅花樹下等待個郎的歸來。
  她那嬌嫩的容貌,始終都美麗;但其烏溜溜的雙瞳中,隱約含有晶瑩的淚痕,顯得很傷感!
  焦慮,徬徨,憔悴,哀傷,由白天到黃昏,由春天到夏秋,她都在等著,等著──她正默默算著孩子快要出世了。
                     
  流水光陰,將歲月匆匆驅走!一霎間,又再過三年。
  哦!又是梅花盛放的時候!
  在一家簡陋的屋子裡,一株梅樹,正盛開著燦爛的梅花;旁邊坐著一個少婦,低首哭泣;在其膝下有一三歲孩兒,鼓起腮兒,玩弄紅包……
  那個少婦,就是碧如。
  幾年了,她還在等待著,她不相信愛人會變心,堅信他不是薄倖無惰之輩,她只懷疑靳虹發生意外。
  幾年了,她還在等待著,她曾下了決心,靳虹不回來,絕不另嫁他人,雖然自己仍是青春年華。
  然而,每想到靳虹為何不回來?孩兒還未見父親一面時,眼淚又滴下來了。
  碧如坐在那裡,低首哭泣。看見那盛開的梅花,又憶起以往種種情景──嬉戲遊樂,纏綿綣戀,以及臨別依依,尚歷歷如在眼前,更難忘他臨別叮囑:
  「碧如,放心吧!永遠我都愛著妳!以後好照顧自己,此去我將稟報父母知曉,明春回來,我倆立即舉行婚禮。」
  「記著!明春梅花盛放時,在這裡等我,我一定回來!」
  一年又一年,音訊杳然!碧如望望梅花,看看孩子,一眶淚水又流滿瞼上……
  在那邊,草原上,一株梅樹,正盛放著燦爛的花朵,迎著春風微笑!它比前蒼老了,比前寂寞了,再沒有一對戀人在其腳下談心,嬉戲……
    
一九六零年三月十九日,發表於越南堤岸中國日報【學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