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難 民 生 涯

2007.8.4完稿 寄自德國慕尼黑    2008.7.1披刊於旅歐華文作家文選《在歐洲天空下》

 

 

 

今年2007七月是我在德國的生活步入了第廿九個年頭,回顧廿八年的難民生涯,五味雜陳,冷暖自知。

 

廿八年前以非常創痛的心情離開我生長,盈滿歡樂的家園越南堤岸;告別至愛親娘與棣萼情深,悲傷著一別永相望的未來。

 

德國──一個非常遙遠、陌生、茫然不知的國土將是我們要到的駐足地。帶著一臉惘然隨夫攜幼跨出第一步接觸德國土地──法蘭克福機場,心情緊張不安地隨著難民委員會特派員的幫助及指示再轉機飛往慕尼黑;德國巴伐利亞州的首府,也是我們一家展開難民生涯的落地點。首先我們被安頓在慕尼黑近郊Allach小鎮的難民營,接受紅十字會的協助,派發日常三餐及生活所需,營舍有越南語言翻譯員及臨時醫生,對初到異域的陌生客有莫大的幫助,讓人能把繃緊的心情暫緩安定。三星期的難民營生活過的雖是悠閒日子,但總會懷著被安排命運的徬徨心緒,望著窗外的地鐵來來往往在軌道穿梭,心想這茫茫的前路又將沿著甚麼樣的軌道前進?是直軌線抑或曲折無數的接軌線?要持著何種力量來駕駛這輛列車使之平安到站?應該以甚麼樣的心態來適應這在腦海裡是一片空白的國度?日後將如何在這白色的空間勾勒出藍圖?無數無數的問題與擔憂不時地在心中交戰盤桓。

 

一頁一頁思忖難測將來,惴惴不安地度過三週,終於我們十幾個從越南逃難出來的難民家庭被送離營舍,以騰空宿舍接收下一批難民潮。我們被安排到離慕尼黑七十公里的小鎮Mainburg的宿舍以便上學校修讀十個月的德語課程,從此就開始要面對西方的種種難題。語言障礙是我們最基本的困難,只有用兵來將擋的權宜方法應付。如上超市買食品需要手腳並用以國際語言溝通,因買錯日用品與看不懂說明書而胡亂應用比比皆是,糗事連連,過了一段時日才能較為順利應用最起碼的日用語,減少了尷尬的場面。

 

十個月後總算把初、中級德語課程修畢,在巴伐利亞州東部,靠近東歐國家捷克邊境的小鎮,一個熱忱善良虔誠天主教家庭(簡稱R)願意收容照顧我們一家,於是乎我們就被安排在Tirschenreuth落戶,開始了難民生涯。由於臨時還未找到工作與住屋,R暫時收留我們在他家住宿,三個月融洽的相處,得到R家庭無數親切的照顧與指導,也學到了許多德國家庭的日常生活習慣與操作,雖然語言障礙對我與外子而言,仍是一道尚未能跨過的鴻溝,未能與R家庭作深一層交談而感到遺憾,但卻無損於彼此的心靈溝通。這期間R很用心積極為我們找房子,找工作,辦理孩子們上學事宜等首要事務;及至在市中心找到適合我們的房子,他們全家總動員為我們刷新房間,鋪地毯,掛窗帘及客廳落地紗帘,無一不積極戮力為異鄉人操勞,並呼籲熱心人士捐贈傢俱、伙俱、用具等等

…… 一切都準備得妥妥當當,一點都不用我們自己操作操心,一間整潔敞亮二房一廳外加一個大廚房連飯廳的房子就等著我們一家五口入住。在Tirschenreuth三年我們獲得當地居民友善的禮待,親切中又閃著好奇的眼光圍繞著有異國情調的黃種人,畢竟我們是當地唯一的東方家庭,故此我們謹言慎行客居應有的操守,以不損我是中國人的形象。間中偶爾也會做一些中國小點心或越南小菜以報答他們熱誠的友情,從他們讚賞的表情與滿意的言詞中,得到的安慰也漲滿心池。

 

後來因為Tirschenreuth小鎮處於較為偏遠地區,交通不很方便,當時還沒有中文電視台,中文書報不普及欲購無處,缺乏精神食糧,感覺上似乎與鄉關情結日漸陌生隔閡,而對德國電視台又瞭解不深,缺少資訊與智識的吸取,對日新月異的科技時代漠然無知。基於此種種不便的前提下,我們只好選擇遷離有著溫厚人情味的Tirschenreuth搬到離慕尼黑不遠而交通也方便的小城Dingolfing,在這裡一呆就呆上了廿四年。

 

在這裡一切都要靠自己奮鬥,由於外子的個性非常內向木訥,不善與人結交,造成他的德語無所長進,在求職方面也由於語言障礙與年紀稍大而增加重重困難,也就成了Dingolfing的失業漢。丈夫的失業使我更加積極兼任三份清潔工的工作,為了生活每天奔波來往於工作單位,除此之外還要兼顧家庭,撫育尚年幼的兒女。丈夫由於失業成了社會蛀米蟲,這在東方人的立場當然不能妄想會得到西方人的和顏悅色看待,自此加重了他的自卑感,鎮日鬱鬱寡歡,也於十一年前罹病離棄塵囂。經此打擊我把腰桿挺得更直,一心指望兒女能在Dingolfing苗圃茁長,在西方社會福利優渥制度下成就為棟樑回饋社會,這望子成龍是中華民族身為父母的心態,我也不能例外;更大的私心還是想他們能脫離難民隊伍,讓難民生涯止於我輩。

 

所幸我的願望沒有落空,出身於難民的一女二子不負我所望,他們優秀的成長,披荊斬棘衝刺出一條康莊大道,受到西方人的另眼相看,讓我感到莫大的安慰與慶幸。

 

廿八年這不算短的歲月一路走來坎坷崎嶇磕磕碰碰;起伏跌宕的歲月有著沮喪悲傷的時刻,也有充滿歡心的時光。

 

我在德國的生活圈子範圍不大,也沒有受到很大的不平待遇與歧視,在我所認識的德國人眼中認為,以我一個東方女子在異域艱苦的環境拼搏,拉拔子女使受到高深教育,有高等職業,實為不易,而對我友善賦予佳評。這使我有一個概念,只要我們能循規蹈矩,秉持作客的規範,不給他們帶來騷擾與不便,讓西方人感覺到東方人在西方國土生存並沒有什麼不好,反而會給他們帶來社會的多元化增加色彩,「首要自重而後人自重之」這是東西方的共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