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冷寞
                                 
       在歐洲式四方形的房子裡,我在寂籟中有點孤獨感,特別惹起前塵近影思潮。記得一九九一年的最後一夜,全布魯塞爾城(bruxelles)的大小教堂在零時零分同聲齊響了鐘鳴,在噹噹的鐘聲響徹雲霄之際,那一抹淡淡的,如烟似霧的鄉愁又重重的纏繞心頭。
       鳥倦歸林,思鄉千古一般同。在這裡常聽人提起一句話;「出國才幾年,已盡少年心。」真的,歲月不居,驀然回首,一大串的日子已在異域飄蕩過去,只落得兩鬢飛霜,和留下一個永遠也放不下的感情包袱。
      從窗外望,只見一片靜悄悄的,凝結冰凍的雪地,本來白皚皚的雪棉,不知何時已被往來的車子輾出了一條條線道,兩邊人行道上也印上了無數大小不平的鞋印 。我對著早已結滿水珠在閃閃發亮的窗子,呵一口氣,隨手將室內的暖氣爐調化成濃濃的春意。
       除夕之夜,那些碧眼金髮的比利時人,一找早便衣著整齊的舉家湧進各間大小教堂,參加天主教彌撒盛會去,另一些不是天主教徒的年輕人,也都出門去朋友家中或者到西餐廳吃團年飯了。只有少數老年人在安靜地守家,他們食飽飲醉的高歌歡呼!夜深沉,各種形式的酒店、舞廳、瘋狂地的樂聲。平添這個節日不少歡愉氣氛。他們盡情歡樂得令人羨慕,尤其在曾經嘗過離亂滋味的人眼中,他們應該是世界上幸福的人。
      當然,一個離鄉背井、寄居異國的遊子,怎麼樣也不像其他人一樣,以一顆輕鬆的心情去迎接新年的來臨。而只能靜靜地守著這個聽不到親切的鄉音,看不到親愛家人的家,只有那濃濃鄉愁佔據心靈,淚水在眼眶內旋轉。有誰的鄉愁中沒有淚?只是強自往肚裡吞吧了。有時候,真想憑窗狂吼去舒消心中的千般鬱結。
      想當年,提著旅行袋登上飛機,一入機艙坐定 ,淚水像斷線珍珠簌簌而下落,旅途中,那三萬多英尺的上空,飛機只能將我的身軀提升,而我的心,卻很低沉,鉛塊般的親情彷彿把我往下拉。
      新山一機場與親友家人揮手告別情景還在眼前,耳邊母親臨別叮嚀的餘音尚在回響,時光才只那麼短暫,我就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中,西歐——比利時。一個舉目無親的國家,思親情重,我第一次感覺到得與失對人生的回響,代價未免太大。從此以後,我的希望總落在「等待」之中。在外國,你會被環境磨練得獨立、堅強、勤快、節儉又愛惜光陰。粗活細活一把抓,除了一份正職外,我喜愛工餘加班,反正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八小時工作,八小時休息,我還剩下消化不良的數小時,於是工餘加班便成了我的精神寄託。既有錢入袋,又可以消磨時間,去減輕心中的鄉愁,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多積存一點錢。在遊子的心目中總存有一絲希望。所以每一天,我跟時間結了緣。工作千篇一律,早上七時上班,下午三時回家, 四點半又到另一處報到,一年如一日,只有希望在支持我——相信總有這麼一天,充裕的經濟能力可以讓我重享親情的溫馨。家信問我幾時相見,我總在心中說:快了!快了!可惜年復年,浪跡天涯的冷漠,依然魂繫地期許……
      每天下班,拖著疲乏回家,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看看信箱有沒有信?開信箱幾乎成為每日的一課。在遊子的心目中,感到最大的享受是收到了家信。我知道寄來的家信,郵資太貴了,這兒一年只收到寥寥幾封信,害得時常廢寢忘食,心神恍惚,幸好在天的一方,樂得結交了一些同一命運的朋友,似曾相識的生活習慣和人情味,從彼此間嗅到了無比溫暖的氣息。啊!離亂時代遺留下來的心結,會不會由另一個時代去開解呢?
 
                  稿於一九九二年 刊登於台灣『自由僑聲』半月刊
                         一九九三年   重登於越南華文解放日報  (註    
 
     
 註解:拙文當年曾經寄給一位文友(筆名)沙沙,其意想通過他告訴各位朋友我的近況,想必他嫌麻煩吧?他把複印本交給陸進義先生(當年華文解放日報文藝版主編,也是我的寫作指導師)像理所當然的,陸老師就刊登在文藝版上,後來接到我家四妹寄來解放報的剪報才知道已刊出。而我剛剛到比利時塗鴉不少這類拙文,卻找不到地方投稿,加上每年搬家。每每看到這麼低落的文章,帶動心情只有一個字「煩」!以後就不寫稿了。最近不意重炒(心煩),又翻出被冷凍的筆記。
                                     許麗瑛 寄自比利時201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