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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 魂
■紀念詩人楊牧
燈火闌珊,隔薄薄的紗簾 隔兩千公里黯淡夜色 一灣清淺之外,傳說 終篇於子夜①的邊緣 南國花季②才剛剛開始 水湄千絲裊裊嫩綠鵝黃 霧靄中泊著依稀當年那只燈船 時光的命題卻悍然公佈答案 厚重詩冊緘口不言 春過秋過多少無眠,這尾聲 收束恁地武斷
島上海水正藍 就響在耳畔,驚濤如雪一聲聲 拍岸。璀璨那無垠星圖 眸子閃爍,莫非 已解讀瓶中寓言? 柏克萊喧嘩街頭 故鄉是揮之不去的影子 平平仄仄說著 一首詩的完成 年輪在樹的心底漾開,一圈 家園風景依稀,一圈,在詩簡 更許多嘆息落在凝神的窗前 那葳蕤草木,客中命筆贈詩 記否海岸幾疊,雲山幾重? 三十載北美看慣楓葉又紅,倦遊來歸 島上旭日鏗然作響 一如當初告別時的模樣 只是酒侶住杯,詩朋星散 青澀文字與誰重溫? 連日昏睡裡春天悄悄紅了花枝 那打兒論文裡太多問題亟待求證③ 更莫提,莫提枕上鏡中 三千白髮尚未命名 市聲驚擾了午後,雲舟④踏浪 如何竟自顧縱一葦所如不肯回程 側耳,在淚光深處 盡是歷史的追問與垂詢 向那幀漸遠的背影 而隨你怎麼質疑,問憂戚的山⑤ 抑或,指遠天參差北斗為憑 連遲鈍的百度詞條也證實 方向,已經歸零⑥
窗處的夜色連著窗外的夜色 都在一聲喟嘆中擱淺 總疑瑟瑟院中紫丁香在哭泣 借著清冷月光賦一紙招魂 再風情禁忌,管他是渡非渡 罷了,飯局與講義,免疫了肺炎⑦ 仍銅壺烹茶,在多風的島上 一只介殼蟲釣悸動的古典⑧ 就這樣吧,文學史那一頁還未及句點 由他們以什麼方式落款 且追瘦瘠的光中兄去聽武林別傳⑨ 如今鬢邊也雪飛,病關節喋喋不休 唯有剔透詩句,縱非翩翩少年 圓過,缺過,亦不問幾番陰晴粉墨 此刻,陪我遠赴闊別已久的島嶼 靜聽,那海雨山風的悲吟 在東海岸,在 從未老去的花蓮⑩
2020.03.14
①子夜:得知詩人楊牧去世的消息時,已是午夜時分,後來才知道他是13日下午去世的,但想到他曾有《子午協奏曲》一詩,所以未作修改。
②“花季”是詩人的第二本詩集,臺北“藍星詩社”1963年出版。後方多處借用了詩人詩集及散文集的名字,如“水之湄”、“燈船”、“介殼蟲”等。
③ 1995年從華盛頓大學退休後,楊牧結束了長達卅年的海外任教生活,返回臺灣後任政治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講座教授,2013年回到出生地花蓮,擔任臺灣東華大學榮譽教授。
④楊牧詩作《雲舟》:早年是有預言這樣說:透過/孤寒的文本:屆時都將在歌聲裡/被接走,傍晚的天色穩定的氣流/微微震動的雲舟上一只喜悅的靈魂。
⑤憂戚的山:楊牧《瓶中稿》中《林衝夜奔》:山是憂戚的的樣子。
⑥散文集《方向歸零》(臺北:洪範,1991)。
⑦ 當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正在肆虐,故有是語。
⑧ 悸動的古典:在一九七七年《中國當代十大詩人選集》中,編者引介楊牧的文字,尤其代表了文學界對詩人的普遍認知:“楊牧是位「無上的美」的服膺者,他的詩耽於「美」的溢出--古典的驚悸,自然的律動,以及常使我們興起對古代寧靜純樸生活的眷戀”。
⑨這裡提及的是2017年12月14日去世的余光中先生和2018年10月30日去世的金庸先生,兩位先生都是一直以來的偶像,在這裡,也是對他們的一次紀念。
⑩詩人出生於臺灣省花蓮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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