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遊者

 

    山的形象已非渴望一睹的風景,蒼涼的月光風一般落寞,在蒺黎叢中流淌。從亂石間覓得一條攀升的曲徑。山中的澗水都在歌唱,唱一首白色不倦怠的老歌。深夜的菊花正在無聲地啜泣,為美麗的寂寞而啜泣。身邊是野草,是荊棘,是超越荒蕪的跋涉。也許,這是我能夠編織的故事裡最好的開始。

 

    不能把握的我們不妨泰然地放棄,不管是詩,是風景,抑或剪不斷理還亂的柔情蜜意。聽你唱歌的時候,秦風中的蘆葦長得高高的,綠得正濃。夕陽在一片幽郁的湖光中消失。我盼著能在一泓冷冷的月色裡捕捉縷縷逃逸的情緒。哎,舊夢罷了,覺來已無處追尋。而我又不能把那次坐在草地上數星星的感覺凝成一痕追憶,我不能宣稱,當我一路吟著雨的詩句撐開油紙傘探訪悠長又寂寥的雨巷的時候,只是嘗試著去捕捉望舒草似的浪漫。那些都是我的記憶,高山深谷中的蘭香,野渡急湍中的扁舟,七月的雨季,十月的遠行,……這一切的一切厚重地闔起來了,古典的幽香藏得太久,猶不堪寂寞的翻閱。

 

    年去年來,朝拜的香客已經行遍八千里長路,看慣了雲和月,風塵皺纈了少年稚嫩的容顏,雨雪磨銳了遠眺的視線。我也曾經在釋迦的香火中尋找過自己,我也曾經在孤燈下縫合流血的傷口;我在焚毀的手稿前取暖,在執迷的星象中辨識來處與去向。只因為在那遙遠的地方有我熱戀的童話——而我走得好孤獨,孤獨地走,孤獨地歌唱。水載星輝,雨打芭蕉,而我不願長守檀香氤氤的小樓,隔著緊緊玻璃窗傾聽一夜無聲的春雨,猜想明日花落多少。

 

    我怎麼能拒絕風雨?朋友,我怎麼能再臆想凄風吹緊的玄夜,月上柳梢時,也會有一個連瑣吟詩相邀?喧嘩與騷動的都市長不起一株為還情債而以淚洗面的絳珠仙草。蠻荒的嚮往已睡在古書裡,跨鶴的幻想已經沉入歲月之河,仗劍遊吟的夢卻固執地在心裡扎根成長。雖然不再是笑談唐風宋韻的詩客,不再是舉杯邀月的謫仙,我卻偶然闖進了風騷的大野,在叢生的鉤棘中尋找方向。我尋找方向,尋尋覓覓。尋尋覓覓。荒蕪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我仍不甘溺於一泓舊時的月光。

 

    兩年的遊子吟即將吟盡,又是一個草長鶯飛的二月了。我目睹路上的柿子樹掛起誘惑的燈籠,也嘗過葡萄悲傷的眼淚,然後,雪花就開了,菊花開的時候我沒有五花馬千金裘換來美酒,盛放的雪花便許我以潔白的祝福。從別人的故事與旋律中走出來,我便踏上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而我事實上不僅收獲秋天。我傾情於彩虹一樣的夢,更感覺到春雨的纏綿與蓬勃,我已經不是強賦新詞的年紀了,看花落花開,潮落潮起,那種執迷已不是更高地懸浮於無邊宇宙了,漸漸吻近了大地。朋友,我是童話故事裡的吟遊者,夢卻在童話之外建起摩天大廈。

 

                                              2007.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