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辭

    秋風起兮，天也高，雲也淡，草木黃落兮露為霜，而雁、雁已南飛。兩千多歲的宋玉想必又在感喟，“悲哉，秋之為氣也！”白髮粲然的六一居士或許也正隔窗傾聽秋聲吧。

    伴著秋聲，映日的荷花悵然步入李商隱的絕句，去聆聽平平仄仄的雨聲，枯萎的心事便佇望成別樣的風景。颯颯的風中，錯過季節的花朵瑟縮著，零落一季未曾圓滿的夢，而柿子樹高高地亮起一盞盞誘人的燈籠，停泊那些匆匆往來的腳步。

    我也是遊子，亦失足於一曲秋思。唯是不在古道，沒有瘦馬，只遇悵惘的西風。夢裡的小橋、流水、人家，夢醒時卻只剩下一抹斜陽照進深深的院落，遂又憶起那一聲沉沉的昏鴉。江南的雨巷在詩裡，詩裡的油紙傘在記憶中。我的夢不在南國婉約的水鄉，我的夢在風沙的塞外，在一柄如雪的長劍上。朝攬明鏡，拔下一根早生的華髮，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八千里路呵八千里路，行程才開始，怎麼青絲竟已有了雪的消息？

    居高自遠的蟬聲留在夏季的回憶裡，樹樹都已見秋色，風華也紛紛搖落，萬里長風送濟滄海的雲帆，亦送別有寄托的秋雁飛越關山。

    蕭瑟的風中，菊花笑得黃金般燦爛，而楓葉猶自矜持，仍未紅似二月花。於是，遠上寒山，縱有斜斜的石徑，亦無小杜停步楓林的雅興了。採一束菊花，不回東籬把酒，不在水湄徘徊，且挹一泓純情的月色，潤澤這一束芬芳的故事。

    秋風起兮，秋風起兮。當此際，江南聽雨的畫舫，夜半的鐘聲，都那麼遙遠。蒼顏白髮的楚客在濤聲裡猶自吟哦，“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向上求索。向下求索。沒有回程票的人生之旅，所有情節都等待開啟。當秋風冷卻了夏天的狂熱，必有人將日子許給飄落。路有千條，我將選擇其中一條風雨兼程而去。我知道，疾風自知勁草，歲寒才識松柏。一切的希望都包含在等待之中。呵，詩經中的霧色，當我失眠，願秦風送你走進我寂寥的畫面。

    歸期何日君莫問，或能等一場秋雨，漲滿枯竭的池塘，惜乎西窗無燭，手中亦無並州剪，更無心情在泠泠的弦上捻成高山，抹出流水。佳節已過，青娥的眉間又添幾許輕愁。五千年桑田滄海，多少傳奇著上不同的服飾在舞台上演繹著同一個主題。菊花的九月啊，感傷的九月，年輕的心不肯把憧憬的明朝嫁給一枝婉約的黃花。

   二十四歲，四分之一個世紀，咀味過二十四個秋天，憶往思來，一切莫不牽動善感的懷。此刻，我是異鄉人，窗外便是尋夢的城市。秋天的夜晚，騷動的紅塵終於進入了夢鄉。獨在異鄉為異客，況且又有插茱萸的日子在不遠處。而紅塵的故事沒有最後的結局，最後的結局在天荒之日，在地老之時。

    秋天。很古典的季節。天上有月。月下有古代抑鬱的蕭聲。尋覓的途中，微笑著面對秋天，收獲昨天也準備明天。

                                        1997.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