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妙高原(十章)

 

 

一、雲陽梯田

 

 

    水往高處走。高處是陽光煮熟的紅土。柔曼的田埂,極抒情地攬著元陽的高山。日月在秧田裡點一萬盞燈。

    巨幅水墨,出自誰手?

    水,飽滿了朝露,金的霞色在水田裡入駐。霧,吞吐著月華,紅河回過頭,無數的金線,織成俗世無法學會的舞步。

    三月,順著民歌點種谷粒,哈尼少女纖插著雲朵。披著蓑衣的農人,被比燕語還密的雨水織進朦朧。

其實是穿在元陽山上的裙裾,歲月的犁鏵翻閱著一種隱蔽。那是大美,鋤頭是彩繪的工具,仙味十足的梯田,在幾代哈尼人的汗水裡出爐。

 

 

二、紅河谷

 

 

    它走得很急,隔著金平這座海撥四千米的高山,我還能聽到急促的腳步。

    其實,它走得很沉悶,只有攀到最高的山岡,才能看到一波接一波的孤獨。

    它走得很急,時間跟著,陽光跟著。一列米軌火車,也不緊不慢地跟在金平的山上。紅河不抬頭,火車也不抬頭。

    兩岸的山上,除了留著給陽光走的路,沒有腳步。羊來過,月光捂了它一晚,還是懷不上一顆露水。

    紅河走著,管不了山上的亁旱。旱谷,作為水稻的一個品種,被逼上山。一年三百多毫米的降水,夠它半飽。

種旱谷的人,跟著紅河離開故鄉。一首歌在酒吧裡淚水始終不亁。

 

 

三、蝴蝶泉

 

 

    誰都知道,這泉在蒼山的腳面子上,是一萬只蝴蝶分娩的眼淚。一對殉情的白族男女,就因為這小小的泉水,天各一邊。

    泉並不大,只落得下兩只蝴蝶,許多年以前,據說還有月光裁剪的麗衣,穿在雯姑身上。

    獵手霞郎的箭,穿過蒼山的沉霧,卻穿不過雯姑的善良。於是,他們在一柱清香前許下終身。

    只有蝴蝶斑瀾的霓裳,搭出一個舞台,讓後人破譯著傳說的美麗,將傷感的故事演了一次又一次。客人帶走了台詞,時間洗舊了道具,泉水把悲劇泡成了喜劇。

    葉落在泉中,千年不變的顏色,據說是傳說的基因。有人投下石子,一圈圈放大的漣漪,就是愛情的心動。

 

 

四、牧羊女

 

 

    她的山歌落在羊前面,比青草長得更好。羊在冬天圍著她轉,她的目光圍著一朵雲,去了遠方。

    一片葉子貼在她的嘴唇,掉在地上的每一粒音符,都有她愛的體溫。羊有時不吃草,就聽她吹葉。她有時不吹葉,就看羊吃草。她想成為羊,走過只有陽光過得去的山梁,接近夢想。

    她放著羊,也放著雲朵。她坐在地上,雲朵帶走她的想像。

    收回目光,便跟著針走,走在一雙四一碼的鞋墊上。羊在吃草,母羊溫順的樣子,悄悄被她盜版。

    羊披著陽光,在山上散步。天高、水瘦的冬天,一個女人給羊磕了個頭,便頭也不回,消逝在月亮失聲痛哭的晚上。

 

 

五、建水孔廟

 

 

    孔子從河邊來,帶著逝者如斯的感傷。但他懂得淡澱。

    站在一群中學生中間,他沒有持卷。他看著孩子們,讀書,他看著孩子們,與一條河流賽跑。

    今天他要講什麼呢?還是講水,水是好東西,他想讓學生們知道,做到水,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他後退兩步,他沒說什麼。

孔子的身旁,是建水一中,出過清華北大的高材生,出過工人與農民,孔子沒說什麼,一條河流在腳下走著,書聲如潮。

 

 

六、異 泉

 

 

    水自來鷹行的天庭,穿過時空的舊物,它喚一千個春天醒來。而此刻,它流經一塊開花的土地,不打算走遠。一林的鳥語束手就擒。

    表面平靜的異泉,浮動一萬支利箭。但只能穿過一些人的心,這些人離開村子,把老婆留在井邊,卻帶了一點水,試圖讓以後的日子有些甜的滋味。

    年長的老人給井立了石碑,打鐵的手寫了比鐵還硬的幾個字,算是異泉的檔案。一條祖籍江河的游魚,不知什麼時候,在異泉的掌心,想念作為水,該有的遠行。

 

 

七、哀牢山

 

 

    雄性的脈像,越走越粗,雲南幾十條大河,在它的懷裡,也不敢橫衝直撞。一條長江在石鼓那地方,就好漢不吃眼前虧,一轉身,便留下世人的無數驚嘆。

密笈已經上鏽,神符還在發光,傳說被多情的藤蔓糾纏。陽光發霉的味道,也只有在哀牢山找到。

    謎一樣的林,走出來了,又陷入其中,而在林中,世界又如此明晰。

    我跟著一群馬幫,在哀牢山走了一些日子,迷路了,我拾撿一些先人的腳步,累倒了,我攀援著馬的鈴聲,走出千年的家譜。

門票5元的景點,明碼明價明清時期店小二的吆喝,穿一件青衫,脫下就讀不懂都市的臉譜。

 

 

八、撫仙湖

 

 

    等水質好的時候,便可以看見一個村莊,在70米深的湖水裡,人來人往?

或許是明碼檔價的街市,新上市的茶葉,正在開湯。蔬菜吐露著牛糞的香,趕路的郵差,投遞著春天的消息……

    鋤頭活在鏽跡中,磨坊活在淤泥中,魚活在網中,人活在回憶中。

    月光洗過的湖水,很亁淨,這時可以聽到水下鬥牛場,比十級大風還吵的喧囂。

    只一段七十多米的深度,隔著數千年文明,當我端起服務員送來的咖啡,深水裡的明代或者唐朝,正是撐燈的時分。

 

 

九、青 銅

 

 

    破敗的王朝,講究風水。

    國家僅存的一點威嚴,輪落到靠風水滋養的時候,這個王朝的去留,就不好確定。

    僕人擦洗著青銅圖案上不可一世的猖狂,龍還是龍,鳳還是鳳,寶馬香車上,裝滿的卻是無法掩飾的悲傷。

    向南,再向南,最後投宿在李家山的茅屋,雞打著鳴,皇帝從此不再早起。

    好地一塊,李家山出產陽光餵大的糧食,流淌著蜜一樣的清溪。一個王朝的眼淚,無法醞釀成醇香的好酒。

劍鑄的山巒,變成了埋葬太師的墓塚,明清小說裡的風情,都鑄進銅的骨髓,發酵成牛虎銅案的青光。

 

 

十、孤山

 

 

    湖水哺育的石頭,還在長,長成山,沒有兄弟姐妹。夜裡,時光枕著月色安然入睡。

    一場又一場春雨,從青春到暮年,落下去的歲月,無法傳遞果熟的消息。一個朝代的片瓦,遮蔽過人們的飲食起居,蟬聲如潮,飛在花叢中的雙蝶,依舊只能自生自滅。  

    我來到孤山,想尋找一截丟棄山中的炊煙,旖旎的風光卻對一個朝代失蹤的消息守口如瓶。

    仙人弈棋的陣勢,聽得到獵獵風吼,你爭我奪的戰役,留下變成門票的存根。 雙人石上,摟抱著相依相偎的情人。

崖下碧水浩淼,結隊著趕考的青魚。

 

 

                           2010216日,37日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