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消瘦

 

 

  原本蔚藍的天空,此刻已被夜魔披上了黑蓬,促漸削減了光明,由亮變黯然,然後呈現淒意的金黃。微弱不堪的暈黃,不敵來自黑暗的勢力,只能愴惶遁走,留不下任何痕跡。

  這樣的天色,理所當然成了黑暗代言,一股新勢力又崛起,在夜長日短中佔了上風,贏了時間。雖然此消彼長,時間永遠在拔河,但無人敢肯定,在黑白之間,是非錯對是否就站對了位置,還是錯綜複雜,曲折難辨。

  一如人性,難分難解。

  黑幕已吞噬大地,唯一能與它抗衡的,只有萬家燈火。

  有疏落的燈火,也有耀眼的霓紅燈。

  都是燈,卻有不同的含意,但都是一片無力的光明,怎堪與黑暗抗衡?

  燈無聲,夜卻喧鬧。

  藉著感覺的驅使,我和妻走在一條稍暗的走廊,只為尋找可以慰藉五臟廟的味道。為了膜拜饑餓,只能尋找祭品來平息內在的抗議聲。

  橫豎是食店,少不了美食。

  隨著腳步的游離,我們走進了一間咖啡館。

  顧名思義,環境必然幽靜,燈光柔和的館子。

  坐了下來,也隨意點了菜。

  突然有悔意,也許不該踏進這間咖啡館,讓我對所謂的咖啡館有著負面的詮釋,裡外不合。無關佈置,只有聲音是這間咖啡最不妥協的襯托。

  新春氣氛響遍全城,這一間咖啡館也不能倖免,淪陷在一片喧吵之中,讓彼此的聲音互相碰撞,拼個你死我活,誰才是這場戰役的最後勝利者。

  很不幸,我們頂上就設有一個聲量極大的喇叭,它似乎不甘示弱,擊出震耳欲聾的鼓聲,而且聲聲振動,我的小小心臟不禁跟著節奏顫動,似乎不能負荷。

  耳根不得清靜,只會蕩起千重浪,精神受到無禮的轟炸,遠比被炸得粉身碎骨來得可怕。

  館內人聲依舊沸騰,像極一鍋熱湯在咆哮,可是所流出的不是美聲,而是噪音。

  沒人喜歡噪音,當然包括我在內,尤其是在這種格調不錯的咖啡館。

  還是按耐不住,只好要求侍應生把音量關小一點。

  看得出,那是一臉極之不願的臉孔,而且還有微言,我不曉得是否有詛咒,因為我渾身不自在,如芒刺在背。

  館內的侍應生都是年輕人,但並非我族。

  我彷彿聽到另一種無聲的聲音,字字尖銳刺進我的耳膜,在抗議,還是懣怨。

  不聽使喚,依然我行我素,少理我的建議,所以聲音如雷,刺耳難耐。這是時下年輕人的態度嗎?亦或心理不平衡?

  館內的來客清一色是我族,而且身著整齊。

  不排除我的猜測是對的。

  相同的也聽到另外一種聲音,它比噪音更可怕。

  當年在默迪卡的喊聲,在這個年代也許已變調,找不回當年的初衷,當年的聲音。當社會進步到某種程度,很多物質都在變,包括聲音也變了,變得軟弱無力,猶在高喊空洞,製造無來由的噪音,而且刺耳。

  有時候,某些聲音也來自相同的群族中,所以我的耳朵經常不得清靜。

  這種聲音,才叫淒厲,叫內心撕裂成血。

  自小,我對聲音很敏感,尤其是對噪音,心底會產生壓惡感,然後不安。

  美麗的旋律陶冶心情,刺耳的噪音則破壞對美音的感官。

  我企圖在美麗的音符中重新對聲音的詮釋,但天生使然,我無法接納對聲音標準之外的底線。

  我極厭惡超越真善美之外的聲音,那是醜陋的人性。

  所以,我經常聽到類似中國歷代朝代撕殺的聲音,還有血淋淋的畫面,也許血流成河,也許一片肅穆,只有昏鴉在屍體上狂噬血肉模糊的肉身,讓偏西的暮色醞釀成淒厲的景象。

  中國歷代皇朝沒有不經過殺戮而成就霸業的。

  都在嘶叫和咆哮聲中建立朝代。

  習慣使然,也成了一種文化。

  聲音文化。

  我無法用中華文化來理解這種風氣,因為吵鬧和爭執,已形成不可理喻和理所當然的聲音。

  我們需要的是飽滿而有力的聲音,而不是吵雜無力的聲音。

  聲音消瘦,我們則無力為自身定位。

  回到了這個咖啡館,那也是無力的聲音。

  雖然聲音轟轟滾動,內容卻空泛無力。

  草草結束我們的晚餐,我們只想逃離這個不屬於我們的空間,在慌張失措中只留下一個無可奈何的嘆息。因為,好聲音太難尋了,我們的文化竟然已根深蒂固,當然無法連根拔起這種陋習,導致我們形象是極愛吵鬧的一群。

  走出咖啡館,耳邊暫得清靜,只是這片刻的寂靜,我能保有多久?

只好學習該聽的時候就聽,不該聽的時候把耳朵關起來,那就六根清靜了。

 

                                                                       2014.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