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博遇故知

 

世博雜記之一

 

 

       今年五月底六月初,我回國參加在安徽安慶舉辦的『第13屆「文博園」國際詩人筆會』。會後到上海,參觀了舉世矚目的2010年上海世博會,並頗為意外地見到了我二、三十年前的老朋友,2010年上海世博會中國館館長徐滬濱先生!

 

也許是種天意或緣份吧。回國前一天,我在“人民網”上看到一條消息,知道上海世博會中國館館長叫徐滬濱,心裡有點激動,但由於太過匆忙,沒有進一步搜索,所以一時也無法確定徐館長是不是我以前認識的故人。心想或者只是同名同姓而已,中國人那麼多,同名同姓不足為奇。

 

來上海的頭一天晚上,我們一行下榻在黃山市的“新安山莊”,銘華兄幫我在網上搜索,找到了另外一些有關徐館長的消息,而且還有照片。可惜由於電腦“過熱”,他還來不及拿給我看,圖像就消失了。不過據銘華的描述:高個子,戴眼鏡。我又增加了幾分的信心,雖然還沒有完全的把握。我畢竟沒見到照片,也沒有任何聯系的途徑。

 

六月六日,即我到上海的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搭計程車趕到世博園後灘出入口處排隊。還好,九點整世博園開始放人,我順利拿到了參觀中國國家館的“預約券”。這次回國,除了參加詩會,到上海參觀世博會是另一場重頭戲。而參觀世博會,那是一定要爭取參觀中國館的。照我當時的想法,我只有拿到“預約券”,進入中國國家館,才有可能見到尚在未知數的老朋友。

 

下午兩點,我來到中國國家館外排隊。要參觀的人太多了,所以有關方面採用“預約”制。不過,即使這樣,聽說每天最多也只能有五萬人能夠如願以償。隊排得很長,隊伍蜿蜒曲折,迂回環繞,緩慢前進。不過大家都很有耐心。我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該問誰,又該如何問呢?這時,隊伍旁正好有兩個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我考慮再三,決定先問問他們。我告訴他們說我是館長的朋友,多年不見,我怎麼才能聯系上他呢?那兩個人倒是挺客氣的,不過他們說他們只是很普通的工作人員,恐怕幫不上什麼忙。他們建議我到了上面(中國館的基座很高,等候的隊伍一直逶迤到下面)或進入館後,問問那裡的工作人員,那裡有個“服務台”。

 

我雖然有點失望,但他們平和誠懇的態度又增添了我幾分信心。

 

兩點半多,隊伍來到了“上面”,但離入口處還有幾個迂回曲折。這倒讓大家有機會近距離地感受一下,中國國家館的建築造型——這頂“東方之冠”的雄偉壯觀。她造型獨特,氣勢恢宏,鮮紅耀眼,蘊涵豐富。她的基座很高,在下面排隊,烈日炎炎,暑熱難受;可站在這裡,卻視野開闊,天風浩浩,俯視諸館,大有一覽眾山小之感!

 

此時此地,此情此感,說實的,我倒有點猶豫了起來。人那麼多,大家都把心思放在參觀上,也難得見到一、二個工作人員,再說人家也忙得很。你好意思在這種情勢下拿純屬個人的事情去麻煩人家嗎!這樣做是不是有點不識時務,不合時宜呢!我開始打起了退堂鼓,至少心裡不像早些時候那麼堅持了,心想,隨緣吧,有些事有些時候也是不好勉強的,看看會不會有奇跡……

 

近三點,終於開始入館了。雖說我有心事載沉載浮的,但還是同大家一樣,認真地觀看、欣賞。中國國家館的展出內容分三部分,每一部分又分幾個章節。比如第一部分《東方足跡》,除了“序廳”外,下面分“春天的故事”、“歲月回眸”、“智慧的長河”、“希望的大地”等幾個章節。就著順序,大家興致勃勃地往前觀賞。在四十九米層進入“希望的大地”之前,有一大看點,那幅舉世聞名的,讓人嘆為觀止的《清明上河圖》就掛在那兒。她從原來的5米被放大二十倍成100米,而且經過高科技處理,畫面上的人、馬、車、船、水都是動態的。在燈光的配合下,更顯栩栩如生,讓人心馳神往,如身歷其境。如此皇皇巨製,真是千古奇觀!難怪吸引那麼多人駐足觀看,久久不肯離去。

 

我隨著大家走進“希望的大地”。這個名字起得真好!真的,那真是一種天意!“奇跡”果然就在那裡發生了。我前面不遠處有五、六個穿西裝的男士,陪著一個婦人參觀,其中一位男士正向她解說著什麼,我趕一步向前一瞧,心中不禁大喜——他,不正是我要找的人嗎!二、三十年前我們習慣叫他小徐,現在大家叫他徐館長的人嗎!正應了章回小說中的那句:“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精神為之一振。

 

我自然不敢造次,貿然向前打招呼。我問了旁邊一位女工作人員:前面是你們徐館長嗎?是。我放了心,十幾天來的心事總算有了著落。但這麼一耽擱,前面的目標就不見了,拐了兩個彎,還是沒發現他們。到了這時,我只好再找附近的工作人員了。我簡單說了情況,表示想見見徐館長。為了這事,我在中國館接觸過的四、五個工作人員,都給我留下很好的印象,她們和善,友好,認真。聽了我的說明和要求,這個年輕的女工作人員沒有任何質疑、不耐或敷衍,而是表現了恰如其分的熱情和認真。也許她正在崗位上走不開,她讓另外一個人把我帶到“服務台”。

 

“服務台”是個敞開式的廳,幾乎沒有什麼設備,一側是個簡陋的工作台,三、四個人正忙著;另一側只有一張椅子,正好讓我坐。我又將自己的“身份”和目的簡單講了一下,她們很快就同她們的館長聯系上了,我只聽見其中一位女士說:“有個人,說是你二、三十前的故人……”那位女士拿著手機過來,要我直接同館長通話。對方問我是誰,我報了名,問他還記不及得二、三十年前在南昌……“記得,記得!”那位女士接過手機繼續同她們的館長說話。不一會兒,她又過來,熱情又不失幽默地說:“我們館長說,你是他的老師。那就是我們的師爺了!館長吩咐一定要把你留下來。”接著她又解釋說館長現在正陪同人參觀,要一會兒才能下來。她並堅持要我到貴賓室去坐。

 

其實,“貴賓室”就離我原來坐的地方三、五米處,她們給我送來一瓶瓶裝水。貴賓室的樣子我已記不清,我只知道小徐忙,“一會兒”是來不了的。所以掏出本子做自己的事。那時是下午四點來鐘吧。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過。大概在下午五點半,我終於見到了睽違多年的老朋友小徐,他一臉的笑容,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老朋友見面的激動場面,是很難用文字來表達的!對人生來說,二、三十年的光陰不算短,歲月的風霜給我們各自留下的印記都十分明顯。我早已鬢髮稀疏,神情疲憊,老態畢現;而小徐,則已洗盡當年的書生氣,人神采奕奕的,透著成熟和幹練!只是他的體形、臉型、神態都沒有太大的變化,高高的個子,穿一身正合適的不打領帶的西裝,不胖不瘦,濃密的頭髮,戴著厚厚的眼鏡。所以我一眼就認出他來!

 

大學畢業時,“文革”還沒有結束,幾屆畢業生全部被掃地出門。在江西的部隊農場“鍛煉”一年半後,我和內子被分配到南昌的一所中學當教師,我教語文,內子教英文。大概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後期,我們夫婦認識了小徐,那時他只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剛剛參加工作。由於他也在語文組和學外語的關係,而且大家年紀相差也不是太大,所以他同我們夫婦很熟,關係很好。我們一起帶學生到學校農場勞動,一起觀摩教學、交流教學心得,一起關心時事政治,一起談天說地。由於我們夫婦都是“外來人”,人生地不熟的,小徐在日常生活的諸方面,都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他雖然年輕,但人斯文穩重,待人真誠守信,認真好學,上進心強。後來,他上了江西財經大學;一九八四年,我攜女到美國探親並定居洛杉磯;再後來,小徐調上海工作……

 

我們一同回憶了很多往事,回憶當年在南昌中學教書時的酸甜苦辣和不少趣聞樂事,感嘆時光的流逝;也相互介紹了各自家庭的近況。小徐是上海人,父母退休後都在上海安度晚年。他的幾個弟弟都學有所成,事業有成;他也只有一個女兒,在復旦大學讀書。我知道小徐個人一直心儀北京大學,她女兒本來也是可以上北大的,只是某種原因上了復旦。我聽出小徐話語中些許的可惜,笑著說復旦大學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上的!

 

小徐說他是一九八七年從江西調上海的。為了發展,他又毅然放棄相對來說更為舒適、方便、熟悉的上海生活,在五、六年前調到北京,工作、事業上都上了一個新台階。話至此,他說了一件頗令我感動的事:調到北京後,他多次打聽、探訪我岳父、母的舊居,找過派出所,找過居委會,自然是沒有結果的!我岳父母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就離開了北京。再說,這一、二十年來,北京的變化太大了,月壇北街一帶,早就面目全非了!

 

六點來鐘,小徐說要去吃飯,我不大想去,說算了吧。但他堅持,說反正他也要吃。“俏江南”毗鄰中國館,有通道相連,只有幾十步之遙。餐館並不大,但潔淨、雅致。小徐點了幾個菜。他太忙,電話就一直沒停過;菜很快就上來了,可沒吃上兩口,一通電話就把他招走了。他道了聲“失禮”,說有個參觀團來,他要去亮個相,因為有個簡單的儀式。

 

小徐給了我兩張名片。他現在是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CCPIT)的秘書長。這次2010年上海世博會,經上級部門批准,他出任中國館館長。他平常就忙,經常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有時一年出國十幾次。現在當館長,就更不用說了。他每天清早六點起床,晚上十二點後才能休息。我提醒他還是要注意身體,因為這種高度緊繃的工作安排,至少要維持半年。他只是笑笑,說沒事,可以應付,頗為自信。

 

大約十五分鐘左右,小徐回來。不過,他還是沒吃多少東西。他知道我後天返美,明天還要來看世博會;也知道我今天沒看幾個場館,所以他提了幾個建議,其中一個是,明天由他安排個人,帶我參觀我想參觀的,這樣就可省去不少排隊的時間。這自然是他的一番好意,本來也應當是我求之不得的。實際上我今天除了中國館,其他的諸如沙特、德國等熱門館,一個也沒看到。不過,我還是一一婉謝了!我知道小徐太忙,不想再增加他的麻煩,或太過打擾他。能在這特別的時候特別的地方,見到睽違幾十年的老朋友,我已經很高興很滿足了!

 

不過,我倒是向他提了個要求,我有幾個美國朋友,也是參加這次詩人筆會的,他們過幾天也要來上海看世博會。中國館是大熱門館,參觀是要預約的,而每天分發的預約券都有限,所以我希望,萬一他們沒拿到預約券,小徐能幫他們一個忙。他聽了自然是滿口答應了,而且當即用手機和我那幾個朋友聯系好了。

 

傍晚六點四十,我們走出“俏江南”。該告別了,七點整小徐還有個重要的活動要參加。他歡迎我下次回國到北京上他家做客,自然也沒忘記問候“黃老師好”(內子姓黃);我則歡迎他到洛杉磯來觀光,再好好聊聊!對了,臨走前他送了我幾樣禮物,其中有這次世博會可愛的吉祥物——海寶,有以這次世博會的主題“城市,讓生活更美好”作題材的一套紀念章。

 

六月初上海的傍晚,氣候宜人,萬里晴空,習習的涼風,一掃白天的酷暑悶熱。我沒再去參觀什麼場館,走在寬闊的“世博軸”上。變化莫測的LED燈光映射在潔白的索膜結構的頂棚上,看起來像蕩漾的湖水;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晶瑩剔透的巨型喇叭狀的“陽光谷”,不時變換著美麗的圖像和讓人眼花繚亂的色彩,與遠處巍峨壯觀的中國國家館遙相呼應。“世博軸”的一頭是“慶典廣場”,那裡也是燈火輝煌,流光溢彩,一排排不時騰空而起的噴泉,和四周五彩繽紛目不暇接的燈光,交織成一片如夢似幻,恍惚迷離的景像。

 

以前中國人說人生有幾大樂事,“他鄉遇故知”是其中之一。我在上海世博會見到小徐,雖然不能說是在“他鄉”,但相隔時間那麼長,又是在這麼一個特殊的環境,就算是“故鄉遇故知”吧,也絕對是我人生中的一大樂事!

 

    世博園的夜景美不勝收。我的心境,自然也美不勝收。

                             

                                    201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