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書(組詩)

舊農具

 

這些,都是父親的老伙計

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佔據了一生的大半時光

彼此注視,牽手

疼痛的時候相互安慰

大山深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用動感的方式詮釋生活

他們的一生從來沒有提到過理想

更沒有走出過一畝三分地的籬笆牆

目光只在田地和母親的炊煙之間遊離

偶爾從孩子們的成績單中發現快樂

善於在農事間打馬經營

把苦樂年華演繹出歲月清歌

作為小村最為勤勞的一個

父親六年前在村後的山坡上長休後

這些倚在牆角的木鐵伙伴們

雖然再沒有莊稼相伴,卻從未被灰塵蒙澤

母親每天都會擦拭一遍

嘴裡還輕輕的在說著言語

 

老手藝

 

千層底老虎鞋,牡丹墊子紅窗花

布紐扣對襟衣,香囊吊墜花書包

菜豆腐二花茶,什錦餃子小籠包

南瓜餅桂花糕,糯米瓤飯香葉棕

母親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巧手主婦

更是不少人家大姑娘小媳婦暗地裡效仿的榜樣

在那清苦的歲月中

在貧瘠中把日子硬是過出儼儼的濃香與溫情

 

不知從何時起

人們穿衣穿鞋都不動手做了

商場集市應有盡有,花式品種令人目不暇接

餃子包子啥吃的也是如此

只要想吃,立馬就能買到

雖然穿在身上少了綿密透心的一縷暖意

吃在嘴中少了回味久遠的香甜和勁道

親人朋友間的聚會都越來越少

誰會去計較飯菜的味道是否還是時光裡的那個味道

 

母親剛拿起針線,孩子們便搶下要她好好休息

想自己做頓榆錢米飯,卻連榆錢都無法找到

女兒在外上學成家無法調教

兒子兒媳一天忙的不落屋

拿出繡花簸籮想教教小孫女

卻被抱著蘋果手機的孫女笑彎了腰

母親的老手藝自此失傳

常常一個人黯然,又一個人釋懷

 

 

母親打電話來

說菜園子今年種不了啦,就都點上苞谷,行不行

有著一種無能為力的無奈

就和鄉村的田地越來越少一樣

母親的菜園也一年年變小

早先是有孩子們下午回家幫幫忙

再就是兒女大了,孫子都在城裡上學

一周能回來看一次就不容易了

早就叫母親不要再種菜了

她總是不同意,說是做慣了

每天不到菜園劃拉兩下子,心裡不舒坦

前幾天回老家,別的菜園都已經罷園了,一片狼藉

只有母親的包谷林整整齊齊生機蔥蘢

那是我看到最美的風景

只是,包含了一個孩子深深的羞愧在其中

 

一棵樹

 

人到中年,我確信要把自己過成一棵樹

不用看別人的臉色,春天一到就開花

秋天一來便結果

花朵肯定暗淡,果實也許孱弱

冷寂的時候,還會有傷痕從身體滲出

習慣了和鄉親相濡以沫

把村居當做燈盞,把雲彩比作帷幕

內心的燭火是最好的傷藥

落花回不到枝頭,風吹雨打奈何不了心靈唱歌

一輩子說話幹事板上釘釘硬氣到老的父親兒時便教我

待人接物要用雙手

人前人後記得挺直了腰板生活

每到逢年過節,我都用雙手恭恭敬敬的給父親上香

提醒自己一定要站直朝上長

不要低頭或歪了脖子

 

大團圓

 

一家人好不容易聚齊

在橋亭小學教書的孩子王回來了

在浙江杭州幹架子工的大哥回來了

在山西長治煤窯下苦力的小叔回來了

嫁到外村常年打工的姐回來了

在葉坪中學讀初一的弟弟回來了

一年四季在村後的一畝三分地裡打拼的父親

帶著一身汗水踩著月光回來了

桌子鋪好,酒水到位

各色菜餚流水般端上來

母親始終沒有露面,和姐姐兩個人在廚房忙著

菜炒完後讓姐姐到桌上坐著

她還要招呼蒸飯

終於母親也上了桌

父親剛要說句祝酒詞

母親又起身到廚房去添湯

父親說不等她了,大家開始,已經是老習慣了

這是很多年前我家的大團圓,點滴細節我都記得

只是母親最後到底吃沒吃飯,吃飯時還剩了些啥菜

想破腦袋也回憶不清,問姐問弟,照樣一塌糊塗

只記得母親的笑容

燦爛如花

            2015.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