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中（組詩）

●棧 道

多年以前，以及多年以後

源於生活的厚重和嚮往

在細碎而充滿質感的時光裡

一盞露珠晶瑩，打濕匆忙奔走的身影

與跋涉有關的事物從唐詩中走過

也從山歌裡走過

無需採用過多的修辭

高不過流雲，低不過流水

大山用身體鐫刻和記憶

草木與岩石堅守著人間正義

高高低低，起起伏伏

那些低處的事物漸次瀰漫光澤

汗水和脊梁建立的民間秩序大道歸真

步履艱辛，沉穩，順著鹽和鐵的方向

向前，向上，故道依次打開一方山水

姹紫嫣紅萬物叢生的新境界

●林 中

在密林盡頭，向東是一輪紅日

配得上你的意氣風發

兩側，是無盡的山川草木

適宜與他們互換思想，交換手腳

林下阡陌縱橫，替你行走紅塵

成群結隊的峰影，鳥鳴

前赴後繼的野花，新綠

在山水間突兀地平靜

風在天空梭巡，落葉在大地考證

第一次感到心跳始於大山的靜默對視

向上走，到山頂

看天上人間所有的來來往往

每一顆菩提樹下是否有虔誠打坐的身影

那些遼闊的蒼茫，暫時的芬芳

不說話，也不應和

像極了月亮和星星

彼此溫涼的眼睛

●莊 稼

鄉野的一塊塊補丁

穿著穿著就成了脫不下的衣服

往往從貧瘠裡出發

農事沿著時令，變化著手法在此打馬經營

餵養出富足的鄉村生活

風一開始便使勁吹，雨一開始就可勁淋

莊稼們習慣了在逆境中生長

在春天試著綠，秋天敢於把金黃收藏

高高低低來來去去的老老少少

它們把姓氏交出，也把乳名交出

這些只知道一種活法到底的草木

沒有修辭，不會裝飾

一輩子只會和泥土相濡以沫

匆忙一生圍繞著小村蓊鬱蔥蘢

陽光，像極了他們的內心

喜於燦爛，也安於凋零

當歲月遠行，平靜而緘默和小村彼此陪伴

堅守住鄉下事物的本份

●歸 來

不說眼下的大黃狗和堂前的紫燕

就是那些輕易不落到小院的麻雀，畫眉，

已然忘記，遠遠地，怯怯地

警惕的叫著，這些都讓你臉紅，無地自容

不說麥苗和韭菜已然分不清楚

漆樹葉與香椿葉更無從判別

就是門前的小菜園裡

剛剛出土的小白菜

你也不敢貿然開口，唯有心虛，愧疚難當

試著把這些熟悉又記憶不起的笑容，味道，背影

逐一種植在季節深處

溫習農曆和方言，在花喜鵲的指引下

等一縷小南風，把一切喚醒

從這一秒開始，細細的重新熱愛

●界 嶺

在界嶺，春天無需哲學，也不需要愛情

言語無需熱烈，當有熟悉的方言

從熟悉的黃泥小徑出發

只要邁出腳步，那個方向都可回家

雲水之間，黃土之上

許多樸素的事物堅持著站立

不在塵世衰敗，易幟

那些孕育的初心，年年月月

帶著最初的體溫往返，

花紅是一春，草黃是一秋

古棧道上，身影如昨

心思明明滅滅，滿懷秦楚遺風

石頭內心有著最為虔誠的宗教

堪可比擬世代居此的鄉親

他們山中生長，最後又歸於大山

和天光月影水乳交融

中藥材埋頭塵世，長出濟世良方

偶有酸酸爽爽的民歌嘹亮

驚飛一地的懵懵懂懂

雄雞啼叫，喚醒萬里山河

兩市三縣一脈相牽，共享人間煙火

●小 鎮

和故鄉一樣的山水，和親人一樣的鄉親

那些鄉野脆生生的葉，紅嘟嘟的花

沒有學會矜持，一頭撞進懷裡

讓你狂熱，激動，愛意橫生想法良多

在秦嶺深處的恆河小鎮，我與許多人素昧平生

卻有著一樣的坦誠笑容，一樣的滿懷豪情

一樣的大碗喝酒，一樣的高聲吆喝

不在心底踟躕，不在口頭留白

穿樸素的衣服，走起伏的路

可以一道吼山歌，諞逛子

木板橋上看雲，剪刀峰下聽泉

土寨品禪，溶洞悟道

酒至三巡勾肩搭背，指點江山激揚萬戶侯

趁著酒意，聽他們一句句將小鎮來歷解釋得明明白白

臨行前，卻是頭昏腦漲空剩一身豪氣干雲

多少話題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2016.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