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名帖(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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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起,我不許別人叫我乳名

感覺土得掉渣讓人笑話

 

也不知從何時起,喊我乳名的人越來越少

他們有的進了城,有的去了外地

年齡大些的,和父親一樣

搬到了村後向陽的山坡

 

現在,除了母親沒人知道我的乳名

兩個人相處,她總要喊上兩聲

我知道,她是擔心我

哪一天她走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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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屬於玩伴

隨意一聲,溢滿純真的快樂

 

長大了,屬於親人

自然一聲,鋪排歸鄉的路途

 

鬢生白髮,屬於自己

黯然一聲,開啟塵封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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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九年,給了我乳名的那個人走了

也帶走了沒來得及交給我的草籽和火種

他和離去的親人在村後的杉樹林裡

以群居的方式抵抗清冷與孤寂

 

父親走了,我的乳名也就丟了

 

母親堅守在鄉下,用自己的方式替我找尋

黃昏靜默的老榆樹,清晨飄搖的炊煙

枝頭的鴉雀窩,草尖上的翅翼

煤油燈下的作業,雪地裡漸遠的足跡

 

這些樸素的情節,越老越念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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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時候,乳名是憂傷的

只幸福在親人還在的時光之中

眼眶裡的堰塞湖終將決堤

跟隨紫燕的身影,和蚯蚓一道

深入村莊深處,細細翻檢

打開就能看到,父親的身影尚未走遠

我要拿上農具與種子

在田間地頭,文本內外

深植出稻谷的金黃,中年的火熱

在一種稱謂漸行漸遠之時

用具體的鄉間事物為親情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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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父親把爺爺種植在小村背後的高崗上

如今,那裡松柏蔥蘢

接下來,大爹和二爹棲身的關山上

白楊鬰鬱蔥蔥成為壯美的排簫

零九年深冬,我將父親反季節種植

根系發達的水杉成為了小村風景

這些依次種下的至親,我給他們取上植物的乳名

今生,我都不會去折斷一根喬木

每一根都可能是轉世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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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沉默,星光閃現

和我一樣有著黃土般乳名的一群

曾經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在生活的低處平凡

如草木,綴在大山深處

不虛妄,不閃躲,也不輕易喊疼

在時令與節氣中

恰到好處的分配汗水與笑聲

習慣了在被人遺忘處

為鄉村紀事、刻碑,立存此念

讓塵世上疾行的目光能夠彼此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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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上中專開始,父親便再沒叫過我的乳名

每次回家,他都顯得客客氣氣

小時候揍得我心悸的巴掌再也沒有舉起

人前人後,總是把我的學名喊得山響

期間的自豪與得意總讓母親抿笑不已

 

父親,我要給你說說我的憂傷

你要記得我的乳名

那是若干年後,我們相認時的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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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遠的人間,滿溢煙火

月光輕輕落下,怕驚醒了

親人們在草木間修行的靈魂

我在塵世苦苦堅持,用堅守的方式熱愛

大山深處,那麼多的野花裝飾著山河

它們沒有學名,和眾多的鄉親一樣

都是在人間奔波趕路的一群

當春風又一次吹拂

所有的委屈都是值得回味

塵世從未辜負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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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過後, 我要向一株莊稼學習

不做作,不招搖

安心的長葉,結果

過好自己的中年生活

和山川一道,心有靈犀,相對無言

秋天一到,就把一生過完

如有風吹,就把種子交給它

把名字也交給它

草木把鄉野渲染的如此蒼茫

無需說出對塵世萬物深沉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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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輕吹,鳥鳴清脆

雨水妖嬈大地的手法愈發嫻熟

我一如既往,在小學校裡和鄉親相濡以沫

放學之後,到田野

和他們一起在大地之上穿行

溫習植物的名字,摸透牲畜的秉性

遇到年輕人不會張冠李戴

記起汗水中的鹹和親情裡的疼

保持住鄉下人應有的品格

暮色降臨,和村莊學習靜謐

等待一聲呼喚的應和

 2017.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