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病危

許明珠病危,張生贏得弱女芳心

 

                    ( 七 )                   

 

明珠房內,小川在嘮叨着:“臨畢業了,你們的事定了沒有?你不是不知道我國的戶口制度的。”

“又給我上政策課了。”

“我和你說正經話,我們以後說知心話的日子不多了。”

“現在已經不多了,你整日往他那邊跑。”

“彼此彼此嘛。他整天在那樹下等你,害得有些人已想入非非了。”

“什麼想入非非?”

“別慌,誰也不可能從你手中把他奪走。其實,我聽人說過,有不少女生向他投以青睞,他卻像莎士比亞所說的:‘聰明人不生眼睛,瘋人不生耳。’”小川望着窗外繼續說﹕“瞧,他又走過來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若回答你,不向和尚借梳了。”她說着,高高興興地走了。

小川開心地笑着。她的好友畢竟在她的眼皮底下找到幸福,她不必為此牽腸掛肚了。她看到明珠又回復了自我,雖然臉上偶爾飄過一些陰霾,但很快被和煦的陽光驅散了。那陽光,就在夾竹桃下,瞧他倆笑得多燦爛。

張生明珠並肩於校道上。她揹着一小掛包,裡面裝着些零食。他接過來拿着。

張生房內的男生在叫道﹕“喂,快來看。”於是六七個男生撲到窗前。

“有什麼好看的,兩人保持着距離。”

“等一下走進山洞時,就會保持距離?”

“哈!”一陣哄堂大笑,傳到他倆的耳中。他明知是男生的惡作劇,便低着頭走着,她好奇地望了過去。那黑寶石在晨曦中顯得特別明亮。

男生們又嚷開來了:“新郎害羞了,那新娘倒大方哩。”“真美!”“好像半邊天都閃了光。”頭一句大聲說,後兩句小聲說。

他倆的臉紅了。張生揚着拳頭說:“小心,我今晚回來!”

她低聲說:“別撒野!”

男生們大笑道﹕“哈哈,你回來時,我們早見周公啦!”

“快走吧,算你過我們這一關了,不過,還有一關……”

張生喜洋洋地衝着那窗口叫道﹕“哥兒們,還有什麼關啦?”

“美人關!”窗內這一呼叫,引得其它房的男生也伸出頭來,個個都是嬉皮笑臉的,差點沒流下涎水。明珠見狀,忙頓足說:“快走!”

張生回頭揮揮那拳頭,對着他們嚷道:“小心點!”

張生房裡的男生又大叫道﹕“哈哈!果真過不了美人關!”

“即使你今晚回來,捨得從夢中打我,你這甜滋滋的,打下來的拳頭也是軟綿綿的,正好給我按摩。哈,哈!”

這背後的笑聲,不時飄來,他早己飄飄然了。雖然一頭栽到她懷裡,沒心思計較世上還有多少人口,只覺得一男一女足矣。如今,帶着她從幽靜的二人世界中走到哥兒們的面前,聽着他們的挑逗,那滋味,簡直往蜜裡加糖,甜到嘴快發麻了。這歡樂的麻醉劑,是藥房裡找不到的。

他高興地說﹕“明珠,那些調皮鬼請你到宿舍來,還說下周末去蘆笛岩,也請你去。”

“還有誰?”

“你指的是誰?”

“女的。他們的女朋友。”

“至今為止,他們全是光棍。”

“只我一個女的,不去也罷。”

“你不去,我也不去。他們早預知了。但他們很想我們都去呢。”

“你心怎樣想?”

“我當然想我們也去,不過,這可能會委屈了你。”

“今後,我們相處,你最好把你的想法說出來。我從小習慣一個人,沒人呵護,也不懂體貼人,你過多遷就我,會滋長我的缺點的。”

他忍不住捉住她的手說﹕“啊,明珠,你真好。你的心,明如鏡、純如金。”

她趕快推開他,紅着臉說:“這還在校道呢!”

他紅着臉望着她傻笑着說﹕“他們說得對,等會兒到那岩洞……”

她調皮地眨眨眼說﹕“對,到了那邊,我會學你剛才對他們那樣。”

他嬉嬉地笑着說﹕“我剛才怎樣啦?”

她瞪了他一眼,說﹕“我看你們這些男的都是嬉皮笑臉的。假斯文。”

“小心點,讓他們知道了,那就……”

“就怎樣?”

“我這就夠受的啦。準挨他們按在地上揍。”

“當真?這又不關你的事。”

“嘻嘻,他們會罵我‘妻管嚴’。”

她摸摸他的手心說﹕“什麼?氣管炎也挨罵?你,不是有事吧?又不見有發燒的。”

他乾脆抓住她的手嬉笑着說:“瞧,還未走出校道呢。這校道也討厭,太長了。到那邊……”

她看他那調皮相,知道是衝着她剛才說的話的,便不好意思地低垂着頭走着。

一出校門,他忍不住把手伸到她的腰間,她慌亂地東張西望,他們沒商量去哪,但兩腳不由自主地向木龍洞走去。去查看那沙灘上的英文字是否還在。隨後又漫步到疊綵山,玩到夜了,還捨不得回去。當晚是一個月盈之夜,那皎潔的一輪圓月,繞過那直入青雲的峰林,月光下、岩石上,少不了這儷影一雙。

一天,當他們走到半途中,她慌慌失失地拉着他另朝伏波山走去。

這山離學校很近,在桂林東北角,一山孤標,聳於江岸,半接陸地、半枕漓江。白色的瓦檐、斑駁的鐵門,上有一橫匾,金黃色的匾框上刻着四個綠色的大字:“伏波晚棹”。門內一花圃,五彩繽紛,十分絢爛。花圃中奇樹,張開綠茸茸的臂,躬着青郁郁的腰。明珠看着,止步不前。

他拉着她走進還珠洞,從西南洞口下去,約四五丈長。洞北又一洞,十餘丈長。朝東有一丈許,有二石下垂,把東面的山洞分成三個洞門。通過那三個洞門時,他把她的頭按下。他領她走進一個緊容得兩個人的小洞裡。他緊緊地摟住她,那兩片熾熱的唇在她臉上吻着。一陣陣低微的耳語、輕輕的喘氣聲,伴着洞內石鐘乳的滴水聲,組成最美妙的音符、醉人的節奏。欲入內的遊客不得不搔首說:“洞門應掛個‘閑人免進’的牌子。”

她時而摟住他的脖子,時而捧着他的臉,時而尋覓那令人窒息的吻,吸吮那青春氣息、那誘人的陽剛氣。她被一罎香醇的愛的酒灌得酩酊大醉。他低聲說:“還記得哥們的話麼?”她嗔着說:“你們男的沒一個正經的。”

他倆累了,走出這小洞,向那大洞口走去。這洞口三面臨江,江中,一三角綠洲向兩邊伸展。越向西越窄。竹林密佈,婆婆娑娑,垂向江中。洞前下端一深潭,墨綠色的,江水成一大旋渦向下“嘩啦啦”地旋轉。最引人注目的要數那試劍石。據說,就是那個站在這兒射穿穿山的馬伏波將軍,在這從天而降的大岩柱上試的劍,試劍石由此得名。山上垂下的石柱和地上的大岩石只有一尺距離。明珠驚嘆這驚人的劍鋒,非凡的武藝。他倆伏在這石柱的兩端,怎麼也拉不着對方的手。

他挽着她走到洞壁的字畫前,一幅栩栩如生的宋大書法家米芾自畫像摹刻,呈現在眼前。他說﹕“像用攝影機攝下的。”

她很有感觸地說﹕“多少人被滾滾江水淘汰了。但亦有人死了近千年,還可以面對這滔滔江水。”

“是的,人不要虛度一生。”

“快畢業分配了,不知我們會怎樣?”

“提起分配,我忘了告訴你。”

“什麼事?”她邊說邊在一石上坐了。他順手撿起一小石,往遠處扔去。她出神地望着那石粒,嘆了一口氣說:“好端端的,又讓它石沉大海。”

“它不會孤獨的。那水底有許多石和它作伴呢。”

“說正經話,你要告訴我些什麼?”

“團委找我談……”他剛一開口,頓時,她的臉一陣蒼白。他慌忙把她摟着說:“怎麼啦?你沒事吧?”

“沒什麼,你說!”

“團委問我,和你決定愛人關係時,有沒有考慮過你的家庭問題,我說,考慮過了。”

“他們是想勸阻你的。你其實也應聽他們的!”

“不,我不想做第二個李林。”他有點不服氣地說﹕“不過,我知道,今年要留些成績好的在校教書,但我預料,我們都沒份!”

“何必和他們爭長短。”停了一會,她又凄然說﹕“你不會因我可能會影響到你的分配而後悔吧?現在我們分手還來得及。”

他急忙捂住她的嘴說:“別折磨我,別折磨自己!和你在一起,這是我最大的願望。”他忽然盯着她說:“你今天有兩次神色不對。一是你改變去木龍洞的主意,一是我提及團委時。”

她臉一沉說:“我說第一件,我們剛走出校門時,我看到我班那個男生。除了反右之外,這幾年來,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跟蹤我,剛才他又這樣了。二件是……我要你發誓,保密!”

“有這麼嚴重?”

“是的,這事只有我和小川還有另外一個人知道。大家都在保密着。如果你說出來,不單我倆不能在一塊,我和小川都沒好下場的。”

“我快被你嚇死了。快說!”她把林開民的事說了。還未說到團委辦公室那幕,他已氣到眼冒金星。

“你氣成這個樣子,我怎樣說下去呢?”他稍為平靜些。她才全部說了。只見他氣得全身發抖,牙齒在咬得“咯咯”作響,雙腳在踢着地面。咬牙切齒地說:“我恨披着聖潔外衣下的卑劣的行為,還有那齷齪的心!”他接着說:“正如你所說的,真的要緘口如瓶了。你現在不能一個人住了,必須搬回去。”

他在她的房裡把鋪蓋收拾好。這驚動了隔壁的歷史系的林大姐出來說:“明珠,這位是……”

“物理系的張生。”

“大名鼎鼎!”

張生靦腆地說﹕“同學姐,見笑了,我只不過是個無名小卒。”

“如果個個無名小卒都像你這樣,我國的前進步伐就會驚人的!”

“我真是無地自容了。”

“我說的是真話。明珠,你現在搬到哪?”

“搬回老巢去。”

“為什麼,這不是住得好好的麼?還記得你剛搬來那個場面麼?多捧,出了一口憋了很久的悶氣。”

張生疑惑地看着她倆。林大姐見狀,便說:“你沒告訴他?怎麼你們不是無所不談的麼?”說得他倆的臉紅了起來。林大姐更開心地說:“什麼時候請吃喜糖,別忘了我們這些忠實的鄰居。”

“林大姐,別取笑了。我會一輩子記着你們,你們雪中送炭,幫助我度過最冷酷的時光!”

“我倒捨不得你搬走呢。看到你臉色紅潤些,我們都替你高興。張生,你別只管看書,多關照我這個小妹子。”他難為情地點點頭。

“哈哈!姑爺領命了。”林大姐望着他倆的尷尬相,便開懷大笑,弄得對面房的女生也探頭出來。

“走吧,和小川好妹妹相聚這最後幾天吧。你在最冷酷、最悲涼的時候,我們把你接來的。現在,又在這溫馨的依戀中把你送走,唉,歷史可真是無情又有情。”

歷史系一女生說:“像你這樣感情衝動的,去研究那不為情所動的歷史,對你倒是一個考驗。”

數學系一女生說:“你們學文的盡是感情化的。瞧你們弄得我們這位仁兄,不知如何對答了。”

林大姐又從房裡探頭出來說:“你們聽着,別以為學理的就不會衝動。有時因為你們整天對着數學公式,什麼七情六慾在書本中從沒出現過,這變相壓抑的感情一旦被衝開決口時,那撞擊力比那些整天在書本裡看到的,會強得多。”

另一歷史系女生說:“越是禁越是感興趣的。就如人們偷看《金瓶梅》那樣。”

林大姐又開腔了:“越禁就越反。有中世紀的黑暗,才有文藝復興,才有回復人性的曙光,這曙光,是推動歷史前進的。”

數學系的女生說:“你們越說越玄了,我們聽不懂。”

林大姐指着張生說:“你這個大名鼎鼎的張生聽着!”

她的話被女生們議論聲打斷了:“原來是他,以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多英俊!”“兩朵最勁的電花碰在一塊,那一定會發出最美最光的光環!”

這些話,使他倆聽到臉紅心癢的。“喂,你們說得好。我說張生,我們的姑爺!”林大姐的話被一陣哄堂大笑打斷了。“你沒反對我這樣叫你啦!”林大姐大噪門又打開了。

他感到自己被一種無形的電火,衝擊得身子在一陣陣的震盪。像是戴上了禮花,用手牽着一條紅彩帶,彩帶那端,正是她在含羞答答地跟着。

林大姐開心地說﹕“哈哈!好小子,我把小妹子交給你,我一百個放心!你臨走前,到對面宿舍來,給這些學數的妹妹上這一課,教他們怎樣表達激情。明珠,你不會不批准吧。”

“這是不用教的。”聽明珠這一說,他忍不住深情地望望她。

林大姐指着他倆說﹕“你們瞧他倆這模樣,嘻嘻,現身說法啦!”女生們有的臉紅了;有的芳心亂了。

一女生拉着林大姐進房說:“你害得人家太難為情了。”

林大姐邊走邊說﹕“哈哈,當你們遇到心中的白馬王子時,就會像他們那樣眼送秋波。”

“何只這些呢。你還像歷史書那樣保守。”那女生說着做了個鬼臉。對面房的女生大笑着。張生偷偷看了明珠一眼,剛好她又看他,兩人那如電的目光,在眾人面前相遇,迅即紅了臉,便轉身向小川的房走去。

背後傳來林大姐的笑聲,只聽得她在叫:“哈,你那最後一句,真是畫龍點睛啦!你又怎會想到的,你也許就是這樣的。”接着是她們房裡的打鬧聲伴着歡笑聲,從張生的背後傳來。

他把她的行李放好,虛掩着房門,把她壓在牆壁一角,瘋狂地吻着。咬着她的耳朵說:“讓她們撩得我心頭癢得厲害,我差點當場抱你、吻你的。”

“你真這樣,我可無地自容了。”

“想不到你們女生比我們還帶勁。”

“比這勁的還有呢。”

他貼在她的耳邊說﹕“快說給我聽。”

她羞怯地說﹕“姝明與那軍官結婚後,常和離了婚的玉霓談那些……”

他捧着她的臉說﹕“什麼話?能說給我聽麼?”

“不,很難聽的。”

他用手指撩她的臉,說﹕“但你在被窩牆聽了,是不是?而且豎起耳朵,心在亂跳,是不是?”

她被他揭穿了心頭的秘密,羞得滿臉通紅地嚷道﹕“打死你,你真壞!”

他嬉皮笑臉地說﹕“這,我知道你要說的是什麼了,我不逼你說,不過,我遲早會知道你的感受的。”瞧他那充着血的眼,兩顆躍躍欲試的心在亂跳着。兩人忍不住全身痙攣,一陣麻軟。

“不過,你別怕。我會把這留在那千金一刻……”他說着。她快要在他急促起伏的胸脯中軟癱了。

門外,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他慌忙推開她,假裝收拾東西。她整理衣裙,慌亂地東摸西摸的,連自己也不知應幹些什麼。小川推開門,一眼看到兩人的神態,早已猜中幾分。

“對不起,我忘了拿東西。”她正欲轉身出去,被明珠拉住說:“你為什麼不問一下,我們為什麽在這?”

小川這才定了神,看看自己的上鋪,看到明珠的鋪蓋,小川高興地扯扯她的衣袖說:“真好,你搬回來了。”

小川忽然對張生說:“把她的鋪蓋搬下。”

“怎麼?現在又輪到你不讓她睡這兒了?”

“不,我天天盼她回來。我是說我要和她睡在一塊。張生,你可得批准。”他紅了臉,不敢言語。

“只剩下九個晚上了。九這個字,意味着長久。我和她的友誼是長久的。”小川說着,眼裡泛紅絲了。

“好,我很樂意和你睡。”她摟着她說,並示意他把鋪蓋搬下。

他邊搬邊說:“不可思議。”

“怎麼?吃醋啦!你以後的日子長着呢。”小川奚落着說。他聽着,想起剛才在牆邊的一幕,心裡像吃了超濃度的糖精似的!

她倆像那斬不斷的江水那樣,每晚都說個不停。一晚,小川如廁,她探頭出蚊帳外,趕快縮了回去,明珠本欲下床陪她的,也被嚇得坐在帳內。小川附在她耳邊說﹕“明珠,你看,你以前睡的那間房,有個男人的身影呢。”

她低聲說﹕“絕不會是他。”

“你說誰?”

“張生。”

“你真傻,他用得着這樣麼?何況又是他幫你搬回來的。”

“我怕他發起狂來,失了理性了。”

小川笑着說﹕“天機大泄了。”幸而黑暗中沒讓小川看到她那紅得發紫的臉。

小川吃驚地說﹕“你看,又矮又瘦又駝背的,會不會是他?”大家想起團委辦公室那一幕,嚇得心在“突突”地亂跳。小川氣忿地說﹕“當初不是你攔我,我會向上告的。”

她低聲說﹕“還是張生想得周到。”

“你告訴他了?”

“是的。”

小川指着那急促離去的身影說﹕“你看,那個人好像是走進你以前的房了。又走出來了。你好險啊!”

笫二天清晨,張生的身影剛出現在夾竹桃下,她就慌慌張張地迎了上去,他從背後就辨得出她的足音,他微笑着看她。只見她那一身的潔白的上衣、格子的短褲、白襪白鞋,活現當年的颯颯英姿,他精神為之抖擻。他望望她,驚訝地說:“你昨夜沒睡好,怎麼眼旁有個黑圈?”

“怎麼?很難看?讓你的同學看了,豈不見笑?”

“不認真看,看不看出來。他們不敢像我那樣仔細看你的。”

“假如真的有人這樣看呢?”

“我準揍他鼻子開花。”

她捅了他一下說:“好專制。”

“你又打岔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她支吾着,說﹕“沒什麼,說話說多了。”

“以後注意些。”說罷,拉她進他的宿舍。

“我不進去。”

“不怕!他們已穿着好了。”說罷,扯着她的手肘。

還未上完最後幾級樓梯,只見房門大開,桌上竟插有一束桃花。一切收拾得很整齊。他還以為誤進了別人的房間。因為他下樓前,這裡還像個亂葬崗似的。

周大山領着眾人在唱《結婚進行曲》,引得別房的男生探頭出來,有些還穿着短褲衩呢,慌得一開門又把門關上了。她低頭笑着,臉紅得像桌上的桃花。別房的男生站在走廊看熱鬧。她有點進退維谷了。而他卻心花怒放。他偷偷看她,只見她一臉的尷尬。心想:“害她如此,我準挨揍。”

“進去吧,別理會他們。”他說罷,習慣地拉拉她的手。這弄得她的臉更紅了。走廊裡的男生早已鼓起掌來。周大山作了個揖說:“歡迎!”

“你好,怎樣稱呼你呢?”

“周大山。他的死黨。”說罷,以勝者姿態看看張生,張生笑着握着拳頭向他揮一揮。一男生笑着說﹕“有種的到景陽崗揮去。”

張民興奮地說﹕“這是他的床鋪,他一貫都這樣整潔的。這個窗戶下,是他站了三年的地方。他每天早晨要在這候着向他奔來的月亮。”張生被他說得喜騰騰的。

“這比我們女生宿舍還整齊。”

張民一臉的莊重拱着身說﹕“我代表全體室友向你致意。”

張生笑着說﹕“別怕,他們都是很熱情的。”男生大笑着說﹕“你為我們說了句公道話。”張生叫道﹕“快出發。”

眾人手裡拿着大包小包的。她好奇地說﹕“你們帶了些什麼?”

張民答道﹕“什麼桂林板栗、馬蹄、花生之類,婆婆媽媽的。”

“你們比我們女生想得還周到。”

“多謝誇獎。今天我們最後一聚,以後各奔東西,今天,大家要玩個痛快。”張民說罷,低聲吭起歌來: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紅得像燃燒的火,它象徵着純潔的友誼和愛情。

花兒為什麼這樣鮮?鮮得使人不忍離去,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來澆灌。”

 

動聽的抒情曲一首又一首地啍着,人們陶醉着對美好的未來的響往,對純樸的愛情的渴求之中。這一陣陣時而低沉時而高亢的男音,沿着那六公里長的車道,飄過那紅綠輝映的桃花江畔,蕩過那煙拂霧繞的峰巒,響徹在絕俏的蘆笛岩上空。

車停了,張民叫大家休息,他去買門票。岩前一大片草地,至少可容納上萬人。綠油油、毛茸茸的,明珠撫摸着它,像撫摸雛鳥的嫩毛。她一貫對小草情有獨鐘。她愛它那碧絲成茵的柔勁;那侵三逕、遍九址的鑽勁;那耐霜打、歷火焚的韌勁。向南望去,那芳蓮池上迴欄曲橋、亭閣水榭,朱紅一片,在這萬綠叢中,煞是好看。蘆笛岩的主次兩峰,直立于池後。

他們來到只容得四人進出的小洞口前,這洞口位於半山腰,形如囊狀,高出地面有二十多米。洞內,馬蹄形的甬道,光線暗淡。走了一段,忽大放光朋,琳瑯滿目。金光熠熠。全是金黃色的石鐘乳。環視四周,約百餘米高、十多米寬。

“哇,多美!”周大山叫道。

“好一個蓬萊仙境,別有洞天!”明珠在讚嘆着。

霓虹燈把一大派的石筍照得金燦燦如朝霞,中有二石形如獅。說這是“群獅迎朝霞”,一點不假。導遊把人們帶到鐘乳石群前,說此乃“梁山聚義”,還說剛好一百零八個好漢,叫人們數一下。張民果真數起來。張生說:“好一個書呆子,你數到老也數不出來的。”

“那個矮一點的像及時雨宋江;那個持槍的像豹子頭林沖;那個操禪杖的像是花和尚魯智深;那個扳斧的像黑旋風李逵……”明珠對張生說。他頻頻點首稱是。

一座高卅多尺的鐘乳石,從岩頂直插入岩底攔住人們去處。看它魚鱗狀的石片,一疊疊、一層層的,上粗下尖,伴有青黛色,加上青燈一照,濕轆轆、光溜溜的,像是一條鯉魚剛躍到岩裡來了。張生貼在她耳邊說﹕“那次在陽朔吃那條沒這條大呢。”

“那你就把它拿回去煮紅豆鯉魚湯吧。”

“我拿回去你煮給我吃?”

“你拿得,我就煮得。”

導遊又開腔了:“前面那邊有座半首詩台呢。”明珠抬眼望去,一塊石頭,從洞中之洞下垂。上有一形如書生的石頭屹立着。

“相傳這個書生,站在這裡作詩,面對這仙景,寫了很久,只作了半首,便成了石頭人了。”

未等那導遊說完,張生對張民說:“我剛才說過,你數那一百零八個好漢,到頭來,數到你變成石頭人也數不完。”

張民捶了他一下說﹕“喂,你怎麼總沖着我來的。”

明珠說﹕“同志,你能把那半首詩說說?”

導遊答道﹕“好。‘天生蘆笛堪稱巧,欲寫奇岩筆下難。’”

明珠讚嘆着﹕“好詩!”

人們向前走去,邊走邊指手劃腳地說:“這像畝畝水田。”“那像壟壟茶區。”“這像古柏參天。”“那像龍盤寶塔。”“這像簾外雲山。”“那像雪蓋塔松。”

明珠半晌不言語。張生低聲問道:“累了?”明珠說:“不。”他不安地說﹕“那你為什麼不說不笑了?”她笑笑說:“聽我道來:

 

桂林山水十分奇,山外之山可入詩。

疊嶂層巒多有洞,洞中萬象包無遺。”

 

    “哈,你不用作半首詩啦!我還愁那邊也為你築個半首詩台呢。”

“我在半首詩台上,那你怎辦?”

“我就變成你台上的墨硯。喂,別說話。讓我也試作一首。”他說罷,低頭不語了。過了一會,她扯一下他的衣袖說:“別搜括枯腸了,看景去。”

“哈,被你一扯,扯出來了。聽着:

 

徽炱妙品本無情,一入文房便得名。

歲月即隨磨去了,白頭該笑可憐生。”

 

“妙!真想不到你……”她俯在他耳邊說。他捊一下她的手肘說:“有什麼獎賞?”她看他那嬉皮笑臉的樣子,輕輕推開他,低聲罵道:“去你的!”

導遊指着長袖飄拂的八個酷似人像的石峋說:“這八仙過了海,留在這兒了。怪不得有人說‘寧作桂林人,不願作神仙’呢。”

明珠聽罷,低頭狠狠地說:“我兩樣都不想做!”他驚詫地望望她,只見她的臉微微蒼白。他趕緊摸一下她的手心,不像發燒。這才放心。導遊那不相干的話,為什麼她聽了會這樣呢?他又在擔心着。這時,張民早已伏在一石琴上彈着5111--/5271--/的曲調,引得人們哄堂大笑。她也開心地笑了。他見狀,放心了。

不遠處,有人架起了照相機,只要留下地址,那攝影師便會把照片寄上。張民一看,只容得四人立足。便對張生說:“你倆上去照吧!”他拉着她走上去。

她抬頭一看,馬上紅了臉,甩開他的手,低聲嗔着:“別照,太難為情了。”

原來這一景叫做“紅羅寶帳”。從岩洞頂懸一圓頂子,垂下的石帳有四十五尺長、七八尺寬,紅燈在照着,很像一頂又紅又透明的羅帳。那圓頂上還有褶折的,仔細看它,還像有層隨風飄拂的半垂半掀的帳紗。這幾丈厚的岩石,竟變成這薄薄的紗帳。

張民拉着張生說﹕“怎麼?不肯照?”張生打了他一下說﹕“你這饒舌鬼總出鬼點子。”

“不照也罷,留待在那真的羅帳時……”話未說完,早被張生按倒了。兩個姓張的摟在一團了。周大山在出口處指着一形如雄獅的岩石,大叫道﹕

“喂,你倆還鬧什麼?這只雄獅在送客了。還不走,只剩下你們兩個了。”張民指着洞內的明珠說﹕“至少剩下三個。”

周大山一個箭步拉着張民往外走,張民大叫道:“別拉那麼快,我快摔跤啦!”周大山氣喘喘地笑着說:“摔死了,也得拉你出來。不留你做電燈泡,讓你的光到別處照去。這兒的電燈泡滿洞皆是。”

“哈哈!”二人大笑着出洞去了。

這個有千年歷史的山岩,刻有千年名詩名畫的古洞,被這些年青人一衝擊,頓時生氣盎然。那岩洞內的一層層、一圈圈的光熠,漸漸地由小圓點聚成大圓,向洞頂集中。其光澤又向四壁擴散。散發出金色的、紫色的、紅色的……小星星,閃着彩色的光,佈滿岩洞。這時,最後出洞的這對戀人,陶醉在這神話般的光環中,禁不住擁抱着,笑着看那金光閃爍的一片、那輕煙繚繞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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