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重逢

許明珠被逼攜子下放與李林重逢

 

                    ( 七 )                   

 

過了一段日子,老李在井邊的守候,使他失望了。而明珠,大病了一場,她知道在病中,全是孩子在照料自己。但他畢竟不可能一輩子在自己的身邊,那時,又怎辦?不想那麼多了,行一步算一步吧。一看,水缸沒水,她挑起那擔空桶,搖晃晃地向幹校走去。

“老許,病好了?怎麼自己去挑水,我幫你挑吧。”陳才宇迎上前說。

“不,你幫我挑了那麼多了,太謝謝啦。我現在能行。”

“你謝我什麼啦?我沒幫你挑過水呢。”陳才宇詭秘地說。

“大家是患難之交,不必客氣。”

“真的,我無功不受祿。我每次想幫你挑水,但你的水缸都是滿滿的。”陳才宇邊說邊笑的,那神情十分神秘。

“誰,是不是那些知青?”

“不,他們也像我一樣。不過,我看見一個大男人,把水挑進你家。”陳才宇說吧,嬉笑着望望她。

“什麼?你別把我嚇壞了。”她說吧,毛孔似乎都要豎起來了。

“別怕,那是個好人。”陳才宇開懷大笑着說。

“誰?告訴我,待我去謝他。”

“哈哈,軍事秘密。你自己去發現吧。”陳才宇說着,笑得更狡猾了。 這把她弄得更惶恐了。她索性轉回家去,等那個做好事的人來時,她好當面謝人家。

待峰兒回家時,問他,他又說沒看見。不知怎的,這個孩子,從沒瞞過媽媽的,可這一次,他那小腦瓜竟然自作主張啦。她等到天黑,又不見有什麼好人從天而降。再不挑水,就沒水啦。她待兒子睡熟了,便輕輕推開門,向幹校走去。

當村邊的樹林被抹上一道紫煙的時候,老李知道那村子已是炊煙縷縷的了。

幹校的人勞累了一整天,早已上床了。老李照例到處查看,但自從那次買鴨之後,他比往日更夜歸了。人們以為他在忙公務,自不去理會。而他,在忙了公務之後,夜夜守着那村子,視線沒離開過她的房門。他很想見見她。唉!咫尺天涯,以前無法尋覓,現在就在眼前。

那黑黝黝的樹林,雖已枯葉淍零,但那畢直的樹幹、交錯的樹枝,迎着那銀色的光線顯得黑白分明。林子的輪廓,被這銀光勾勒得十分清晰,像給這林子的邊緣鑲上一道銀色的弧線。兩邊樹林夾着的通道,月光快意地傾瀉它的光澤,這條路,亮得像被探照燈照着似的。

突然,一個小黑影,從這白晃晃的通道上向幹校走來。老李揉揉眼、屏息着。

只見黑影的兩旁有兩個小黑點在搖搖晃晃的。他急忙躲在一棵大樹後窺看。不久,傳來了“瑟瑟”聲,這是人踩着樹葉發出的響聲。黑影越來越大,響聲越來越近。

他這時看清了,原來是一個又高又瘦的女人,挑着水桶向他走來。他不禁心頭為之一震,慌忙躡足於水井旁邊的廚房,假意在裡面收拾東西。

“吱,呀!”水井的杠杆被挪動了。

“我要出去看她。”“不,假如她發現我,哪怎辦?”“不,我如果不去,我白白等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啊!”他在心裡嘀咕着。

從窗內探頭望去,看到她正準備扳弄她的擔子了。

“她,她的頭髮,她的身段!啊,我在夢中常撲了個空,抱不着的她,我苦苦等了十幾年的她,就在眼前!”他在心裡嚷道。

“叭”的一聲,她滑倒在井邊。

他心頭一陣抽搐,不由得他心裡在想什麼,那兩只腳卻自作主張地向井邊衝去。坐在地上揉揉腳的她,知道有人從廚房走過來,仍低頭揉着腳說:“同志,對不起,打擾了。”

啊,這多熟悉的聲音,在億萬種聲音中我也能辨得出的呀。他的腳在顫抖,像那電荷相吸,再也無法改變自己的路向。趁着皎潔的月光,他看到了坐在地上的她,淡白而凄美。

“你沒摔傷吧?”不知怎的,他說起家鄉話來了。聲音是顫抖的,蘊含着毫不掩飾的柔愛。況且,今個兒連舌頭也失控了。

她睜大那水靈靈的黑眸子,充滿着疑惑、驚奇。她看見他那深沉的烏溜溜的眼裡,有着多少期待、溫惋、憂怨、悱測……的柔情。不一會,兩道眼光相迸,迸出熾烈的火花。

“啊,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認出了,這個心底裡的他。她,兩眼閃着興奮的淚花。隨即,便一臉的苦不堪言的神情,她的臉在痙攣,慌亂地低下頭,不敢看他。

“明珠,你好苦!”李林哽咽着,向她伸出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遞給他。十幾年來的再一次的握手,雙方不約而同地顫抖着,一股電波,從他和她的身上閃過,再傳到對方的心裡。他攙扶她在井邊一塊大石上坐下,她仍在揉腳,他擔心地問道:“很痛麼?”

“我想問題不大。”她說着仍低着頭。

他忽然轉過身去,不眨眼地貪婪地望着她。那白皙皙的臉曬得微黑,鳳眼角邊已有一兩道魚尾紋了,鼻梁仍那樣畢直,那緊閉的嘴唇,啊,真想吻一下啊!瞧,仍在緊抿着,在咬着呢。唉,唇邊有兩道皺紋啦!

她知道他在看自己,由他看吧。十幾年了,沒這樣看過啦!她自己也想好好看看他,但心裡一陣悲涼,勇氣不知去了哪?只見她陷入那凝結的沉默。那凝重的臉、那凝眸的眼,李林看着心疼。他的雙手顫抖着。相互捏着,又放下,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小峰是你的兒子?”他怯怯地說,兩眼盯着她那蒼白的臉,她點點頭。

“你下放到那村已很久了?”他眼巴巴地望着她說。他心裡嚷道:“這是活生生的、實實在在的,並不是那十幾個春秋在眼前晃動的幻影啊!”

她低着頭答道:“差不多一年了。”

“天哪!怎麼這樣長的時間,我都不知道你在那邊,唉,我真糊塗!”他痛苦地叫道,用手敲打自己的頭。

“我該回去了。”她失神地說。她的眼睛,像快要燃盡了的燈芯,發出一絲可憐的微弱的光。

“不,我等了十幾年,才等到這一刻。十多年了,我一直在期待着,我一直單身。我在守候着。我不苛求什麼,我只想見見你,知道你快樂,我心裡就舒服些。”他雙手扯着自己的前襟,兩眼望着那銀白的上空說。

“什麼,我快樂?”她歪一下頭,愣了一會說。聲音是那樣的陰冷。

他聽罷,為之一顫。他那失望的、怨恨的眼神,似乎要使眼睛炸裂。他痛苦地叫道:“什麼,你不快樂?天哪!”她感覺到他心頭的劇痛。自己何嘗又不是如此?她痛苦地把頭埋在兩只手的手肘中。

他懾懾地說:“哎,我也許不該問,但不問嘛,我的心更痛苦。我們這裡的人也私下議論了。”

“什麼?你們幹校的,我又有什麼值得他們議論的啊?難道就為了那可憐的一擔水?”她絕望地叫道。

“不,你別誤會。沒有人反對你來這裡挑水,不過,他們說,為什麼你半夜來挑水,而他……”他鼓足勇氣,怯怯地把話說完。

話未說完,只見身邊的她,像決了的堤,在顫抖、在崩潰。他被嚇得慌了手腳。他最初聽到的是,隨着呼氣而發出的微弱的呻吟,慢慢地,變成一種欲壓而不能的低聲的尖叫,這是從心窩裡發出的哀嚎。他驚恐地望着她,只見她的肩膀在前仰後合地抖動。她雙手緊捂住臉,兩鬢的頭髮垂着蓋住了雙眼。在那瘦削的指縫間,夾着絲絲亂髮,一串豆大的淚珠直滾下來。頃刻,臉頰上一把鼻水、一把淚水的。

看着她這樣痛苦,他忍受不了!他猛地摟住她的肩膀,這時,她顫抖得更厲害。他真想一把把她摟進懷裡,像以前那樣,用自己的舌頭去舔乾她滿臉的淚水,去分承她的痛苦。漸漸地,她的呼吸變得平穩了些,他便拍拍她的肩膀說:“明珠,堅強些,是不是他虧待了你?”

“不!”從心裡發出的絕望的呼叫,使她再一次痙攣了。

“那為什麼一提起他不替你挑水,你就那麼難過?”他低聲說,那熾熱的眼光帶着多少愛、多少怨。

“他待我很好,他絕不會讓我自己挑水的。”

她望着天邊的一朵白雲,像在說着夢囈。

“是不是他不在家?”他焦急地追問道。

她默默地點點頭。

“他沒有跟你一起下放?”她慢慢地搖搖頭。

“你為什麼把孩子帶來,不讓他照看?”他困惑地說。他覺得她在騙他:天哪!她的家庭生活並不快樂!他捶着自己,哽咽着說:“只要你和他在一起感到快樂,我,我也不再想什麼了。可今天,他委屈了你。”

“不,我和他在一起時,很快樂!他沒委屈我。”她抽噎着說。他聽得出她有點生氣了。他知道,她不允許別人對他有絲毫的傷害。一種在心裡潛藏了很久的妒意,又油然而生。他有點憤然說:“那你為什麼這樣難過?”這時,在他的心裡,他有點恨他了。因為,雖然自己得不到她,但他不允許別人對她有絲毫的傷害。

沒有誰比她更瞭解他此刻的心情,她想,若是時光倒轉十幾年,那我將會……她的心在痛苦地痙攣着。“他不在城裡?”耳邊響着李林窮追不捨的問話,她淚眼痛苦地搜索着天。

只見天上那朵迤邐而去的白雲在飄蕩。就像多少個不眠之夜她在搜索天幕那樣,她在尋找一簇能像人形的白雲。她想,碧空如鏡,是可以反映出他長眠的身影的。果真,這時她看到那迤邐而去的白雲在聚首,變得有首有身了。這時她眼裡露出多少哀怨、眷戀和微弱的興奮的光芒。

他望望她,又望望她注視着的天空,心裡慌亂得很。他忘了他和她的處境,果真以為重返十幾年前了。他雙手按着她還在顫抖的肩膀,使勁地搖着說:“明珠,告訴我,他在哪?他可是個好人啊!你們不是吵了架吧?” 

她望着眼前的他,只見他眼中蘊含着摯愛和苦痛,她不想再折磨他了。這慘淡的白雲呵,使她想起了人生最痛苦、最難熬的那一刻,想起那帶血的身軀在那讀秒的時光中飄移,終於飄到天的那邊。她發狂地用顫抖着的手,指着天邊那朵白雲說:“他,在那邊!”

那聲音,多像一只中箭的虎在哀嘯,李林的心被震撼得快要碎了。他霍地跳了起來,半蹲在她的面前,雙手顫抖着握着她正在指向天空的手,望着她那對充滿着無限眷戀、哀怨、悲愴眼神的黑眸子,他像被人打了個悶棍,轟轟然,他知道她的性子,她絕不會騙自己。

“真的!”他痛苦地叫着,拚命地搖着她的手臂。她無力地點點頭,雙眼隱藏着極度深沉的哀痛。

“什麼時候?”他用力抓住她的手,他倆的手都在顫抖着。

“一年前。”她說着,用手掃掃發痛的心口。

“怎樣死的?”他憤怒地叫道。憑這文革中生命不值錢這一體驗,他知道,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小伙子不是死於非命,絕不會如此早夭的。

“被打死的!”她打了一個寒噤說。臉頰痛苦得像要被扭曲似的。

“天哪!怎個打法?”他大叫着。那憤怒的眼光像在迸出復仇的火焰。

“大概是為了一篇揭發那些紅衛兵搶軍槍的文章。那天我們正在吃中午飯,他剛吃了兩口,就被叫去了。聽說只問了兩句,便被那些紅衛兵用槍托猛擊肝部,沒多久,就死了。說是肝被打爛了。”這時的她,已一顆心沉到了底了。在復述這悲慘的往事時,忽然,她的表情寧靜如水。

李林痛心地感到,這些年來,那沉重的十字架把她壓得不成樣子了。當一個人沒有歡樂的回憶,沒有美麗的憧憬,有的僅是為了打發日子而活着的時候,這樣,心就會變成冰塊了。那僅有的生命火花,會顯得微如風燭。

李林聽着這慘絕人寰的往事,看着這被淚水泡久了的眼眶,他像看到一顆被血污泡到快要窒息了的心。

他忽然攥緊着拳頭,像一只憤怒的公羊。他雖然忍受着多年的寂寞與孤苦,但他不忍看到那青春的被糟蹋、生命的被摧殘、靈魂的被扼殺!這時,他想起前幾天學習會上有人提到“有一個領導說‘群眾專政法庭的設立,是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的典範。’”他對某些群衆組織無視國法已有所聞。但這些人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心靈上的反應沒那麼強烈。而今,這一個他曾經見過的、善良的、聰穎而能幹的青年,竟不出半天就喪命。這血淋淋的現實,激怒了他,他憤然跳了起來,憤怒地擊着身邊的木頭,大叫道:“你,要報仇!”

“哼,談何容易!”她那緊咬着的嘴唇,慢慢張開,臉上拂過一絲比冰還要冷的冷笑。

“你沒去上訪?”他望着她那毫無鬥志的眼神,痛苦地嚷道。他看着她臉上那一絲冷笑,不禁打了個寒噤。

“你書生氣十足。我去了,只拿了一張紙回來。說是人民內部矛盾,這樣,我們不用揹反革命家屬的黑鍋,已是很大的恩典啦。唉,人都走了,什麼都是空的。”她無限悲愴地望着天上那朵白雲說。

“那兇手呢?”他嚷道,雙眼放出復仇的火焰。

“那可不能叫他做兇手呢,人家說這是革命小將,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呢。上頭說,‘不要糾纏歷史舊賬,一切向前看。’”她的話得像那冰雹,落地“錚錚”有聲。

“這算什麼歷史賬啊,這是現行的!”他痛苦地叫着。

“那個打死他的,現在人家接了班啦。”她忿忿地說,臉微微一動,露出一絲微笑,陰冷得像冰劍。

“去勞改場接班?”他冷笑着說。

“你作夢也別想,你最好也別亂說,人家現在可官運亨通呢。”她氣忿地說。

他不想看她那陰冷的神態,忍不住捉着她的手說:“明珠,你振作些,還有許多事要你去做,還有許多困難要你去面對。”

“這是令人窒息的仇恨!我的喉頭像被縫住了,但可怕的是,我又不能被記憶所欺騙。”李林覺得,她一啟齒,就像有無數冰粒彈向那口水井。他望着這被冰冷襲了一身的她,是那樣的淡靜、凄美。本來是一腔熱血的心,被這冰冷卻了,那被冰凍的過程是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啊!

這時,一陣晚風吹來,剛才弄濕了的衣服,被吹乾了,不免有些涼意。她這才回到現實中來,轉過臉來深情地望着他。十幾年了,這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他。他黑了,老些了,眼神中沒有以前那閃着勝利喜悅的光輝,而是那樣的深沉、憂鬱與無奈。她一陣心痛,凄然對他笑了笑。低聲說:“李林,好好安排自己的生活。我得回去了。”

他仔細地看着她的臉,特別是那對黑眸子,他要讀讀裡面藏着的心裡話。她對自己說的那句話,表面上是那樣的平淡,而實際上是充滿着強壓着的無奈,他痛惜地想道:“難道她心底裡那愛的燭光,被狂飆肆虐得快要熄滅了?要重新燃起,竟是那麼困難的麼?”

她把繩索套在扁擔上,準備走了。他急忙抓住她的手說:“明珠,我還有許多話要跟你說,明晚你來,只要你一在那公路上出現,我就會迎着你的。”明珠默默地點點頭。

他搶過她的扁擔,她忙推卻。

他生氣地說:“你太見外了。”說罷,挑着擔兒,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了。明珠在後面一跛一跛地走着。他聽着那腳步聲,又一陣心痛。停了下來,關切地說:“怎麼啦?”

她喘着氣說:“你還是讓我自己挑吧,讓人家看見了,不大好的。”

他坦然笑了笑說:“前些時候,早有人看見了。”

“哦,原來我病的那陣子,水是你挑的。”她忽然想起陳才宇那詭秘的笑容,肯定這秘密被他發現了。這時,她臉上一陣緋紅。這羞赧之態,把李林帶回那難忘的青春歲月。他真想緊緊地摟抱她,要她償還那十幾年的相思債。但他又不敢,他強忍着心頭的躁動說:“別管那麼多了,我們又沒犯法。”臨近村邊,他倆都不說話了。她加快了腳步,開了門。他把水倒在缸內。

他環視一下這簡陋的居室,只見一個比人還要高的大竹籮置在室中,他走近一看,裡面裝的是她母子倆一年分得的谷子。要把它碾成米,必須到碾谷場去。而這,來回一趟,得要花兩個鐘頭。他望望她,又望望那籮谷,她無奈地垂着雙眼。他看見竹籮邊有兩只舊木箱,上面用報紙鋪着,這大概就是書桌了。房的另一端,是用舊泥磚砌成的爐灶。灶邊堆滿許多枯枝。房的正中間,從屋樑上吊下一條繩索。繩索下綑着一個大竹托盤,上面有個大竹笠蓋着,裡面放着他們吃剩的菜。

房內傳來小孩的鼻鼾聲,李林指着房內對她笑笑,她揮揮手叫他回去。 他默默地點點頭,向門外走去。走到門邊,他忽然轉過身來,滿臉通紅,喘着粗氣。一把抓起她的手就放在嘴邊。他心裡一陣抽搐,又忽然放開她,徑直走出門外,消失在那黑黝黝的樹林中。

她倚在門邊,望着那魁梧的背影,傾聽那久違了的腳步聲。一陣晚風吹來,吹得枯葉“瑟琵”有聲。像在感嘆深秋的蕭殺,又像在訴說:“深秋之後,雖是冬天,但冬天之後,就是春天啦!”

她默默地關好門,撫摸着剛才被他吻過的手,一串晶瑩的淚珠撲簌簌地滴下。這淚珠滴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似在說:“期待着不可企求的重逢,終於降臨了,可這重逢,意味着什麼呢?”

“一年的破銅爛鐵中,有一日的黃金,也是生命賜給幸運的罪人的。”這時,她想起了拜倫在他臨終前未了的詩作《唐璜》中的這一句。與李林的重逢,好比那一剎那的黃金。這是生命賜給她的幸運,這是多年來重獲的一絲暖意,她重新咀嚼這頃刻的甜蜜,心裡卻驟然一陣抽搐。她想到他深沉的愛所表露的無比的寬容,這比鞭子抽打自己還要難受!這麼長的日子裡,理智上的忘卻與感情上的牢記,在折磨着她。她忘不了那纏綿眷戀的甘甜;忘不了那斬斷情絲的傷痛。她哀憐他那被傷害的情懷、被冷漠的青春。她仰望着如水般的夜空說:“阿生,你要我去找他,現在,遇着了,你叫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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