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重逢

許明珠被逼攜子下放與李林重逢

 

                    ( 八 )                   

 

李林回到那簡漏的宿舍,人們早已發出鼻鼾聲。他躺在那一轉身便會發出響聲的木板床上,想着剛才的點點滴滴。他萬萬沒想到,十多年來盼來的再見面,竟是那樣的悲苦!他不想盼來的是她的孑身獨處。他知道,她多麼需要一種真正的呵護。當他知道她有了美滿的家庭時,他從內心深處祝福她,而自己卻生活在極度的愛和怨之中。這種把靈魂放在燒紅的烙鐵上的滋味,無法言表!但他萬萬沒想到,今夜見着的她,在她的眼裡,尋不着對信念無比堅定的眼神;在她的臉上,找不到對未來無限憧憬的笑容。有的只是歷劫後的憂郁,重創後的隱痛。那揮舞着紅綢,扭着秧歌的歡笑,換來的卻是雨打梨花的悲凄。這種凄戚,使人震撼,使人迷亂!

命運,早已把他倆不可分割地拴在一起,像一條繩子上拴着的兩個蚱蜢。雖然是她把那青春的時光抽空了,讓那炎夏也變動得像酷冬那樣。但他知道這是出於她那痛苦的無奈。每念及此,心裡免不了總是一陣絞痛,低聲叫着:“明珠,你真是名符其實的傻珠!你以為一封絕交信,就可以一了百了了麼?”

出國一事,吹了。主動到廣西找她,卻是恨不相逢未嫁時。文化大革命,有人竟拿自己這傷痛,作為向上爬的敲門磚。

恨她麼?不!如果在出國問道上順了上頭的意,自己的歷史就會重新改寫。恨自己麼?不!我慶幸自己獲得人生最珍貴的自由。沒有人能代替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多年來,多少青睞、多少提親,只能攪亂自己心態的寧靜,攪濁心中的一潭清水,使那清水中永駐着她的那個倩影,顯得模糊。這就大大地觸怒了自己,感到自己的靈魂受到了褻瀆。

十幾年來,自己的心,像是表面上平靜的火山口,如今,快要到爆發的邊緣了。他在心裡嚷道:“我要娶她!於情、於理、於法,我沒錯!”

當他一旦彈起這心弦的最強音時,他感到自己的心飄蕩蕩的、臉滾燙燙的、眼恍惚惚的、腳麻酥酥的……他這才迷迷糊糊地帶着微笑合上了眼。不一會,天亮了。鬧鐘響了很久,才把他鬧醒。

“喂,老李,怎麼搞的,昨晚沒睡好?”他隔床的一個老幹部林仲立說。

“是的。”他揉揉眼說。

“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貪睡。我們這些老頭子,雞沒啼,就醒啦。”老林在揉着背說。

“喂,老林,你的腰痛還未好,今天,你別下地,就到廚房裡幫忙吧。”

“多謝你的關照。”老林邊抹藥酒邊說。那藥味嗆人,李林打了個噴嚏。

“對不起,把你嗆着了。”老林忙擰緊那瓶蓋說。

“在這裡,沒人幫忙,不如在家裡有人照料了。”

“以後也沒有人幫忙啦。”老林感傷地說。

“這話怎講?”

“我被打成反革命之後,我的女人帶着孩子走了。說什麼與我划清界線。但這一走,就可以划得清界線了麼?我知道,我這條黑線,會繫着他們的。甚至會繫到他們的孫子那一代。誰叫他們不會投胎。”

“老林,你別太偏激了。要相信黨的政策。”

“我的政策水平差得很呢。如果,我聰明點,我的子女就不會出世的。這樣,還可以為我民族精選良種。”老林忿忿地說。

“老林,你說多了。這些話不要隨便說的。”

“我說錯了麼?你看看周圍的現實,你就知道我的話有沒有錯?”

“我勸你的話也沒錯的。去幹活吧。”

林仲立嘮叼着,向廚房走去。他望着他那踉踉蹌蹌的背影,搖搖頭,慢慢地咀嚼他剛才所說的話,慢慢地,亦嚼出箇中的苦味。

明珠覺得這一個白天特別長,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臨了,她待兒子熟睡了,便挑着水桶往幹校那邊走去。剛一出現在幹校校道的那一端時,從樹林跳出一個人來,奪過她的水桶說:“怎麼,那一擔水用完了?”明珠嚇了一跳,看是李林,便由他把擔子卸下說:“不,我是怕別人起疑心。”

“這大可不必,我以後會更公開地和你來往。”他一邊扶着她坐下,一邊熱情地說。

“不,千萬不!”她把身子挪得與他有一段距離,惴惴不安地說。 

“你和我都是自由身,為什麼不?”他急得漲紅了臉說。

“不談這些吧。我們十多年沒這樣坐在一起了,你說說你的生活給我聽。”她低聲地說。

“好吧。”他的臉一沉,把那段傷心的往事,慢慢道來,說着,說着,他聲淚俱下,最後,竟泣不成聲了。

她被震撼了。她看到一顆正在滲血的心,在自己的面前緩緩地打開心扉。一串串晶瑩的淚,在她那蒼白的臉上淌下。她無意去抹它,就讓它洗掉那經年創傷積聚的污垢;沖掉那終生遺憾釀成的歉疚!她真想轉過身去,摟着他,大叫道:“林,是我害了你!”但她沒這樣做。她的臉由蒼白變得緋紅。也像往常那樣,他憑直覺就知道她的心潮起伏。他壓抑着自己,把話說完:“你為我作出那樣大的犧牲,我的事業又怎樣啊?我憑自己的努力,當上了副站長。後來,我們那邊來了一個有後台的人,大概他想坐我的位吧。處處找岔兒,文革來了,不知怎的,他抓住我和你以前有那麼的一段,說我愛着‘黑五類’的孝子賢孫,說什麼這樣的人不宜在航空界。我被戴上高帽遊街,關入牛棚。掃廁所,扛死屍,還常被人拳打腳踢的。說我是什麼‘走資派’。可我,我是一片誠心向着黨的呀!”他痛苦地敲着自己的腦袋說。

“唉,破滅了的希望,蹧踏了的才能!”她在嘆息着。

她待他把話說完,便痛苦地說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沉痛地說:“唉,這真是一場劫難,我看到了醜惡,看到了死亡!”她從反右運動說起。

“你知道麼?那個李尚珍,不知為什麼,後來被開除黨藉,而那個肖教授後來得平了反。這說明我在反右中提的意見是對的。歷史畢竟作了公正的裁判。可我那一九五七年啊,我的靈魂被置於荒塚之中!”她說着,氣得有點打哆嗦了。

“你的性子又太直了,你為什麼一定要寫呢?”他有點怨忿地說。 

“連你也怨起我來了。那不是說要幫助黨整風麼?”她嘟着嘴說。

“這也難怪!”他無奈地說。

“文化大革命時,我腦筋變得複雜些了。不然,我今天就無法出現在你的面前了。我肯定會先他而去的。”她說罷,哀怨地望着夜空,但她無法找到她想找的那一片白雲。

“他是個好人,我見過他。”他嘆息着說。

“你說什麼?”她驚叫着。

“大概你會猜到的。那次你們接孩子的那個晚上,我還為小峰撿起那喇叭。”他苦笑了一下說。

“我當時已經有點感覺,但我不敢相信。”她尷尬地說。

“我差點兒叫出聲來,差點兒握你的手。”他激動地說。

“你為什麼不這樣?”她像在喃喃自語。

“為了你能過平靜的家庭生活。但我卻很痛苦,我想用多種方法來麻醉自己。但越這樣,我就越想你。”他淒然說。

“你這又何苦呢?”她痛惜地說。

“明珠,你是我一生的期待。我以為我這一輩子,就這樣生活在永恆的期待中。”他說着,雙眼蘊含着深重的苦痛和真切的期待。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又緩緩地呼出。她捂住胸口,裡面正在隱隱作痛。她的心正受着鞭笞,她不知怎樣去撫慰他那顆受傷的心。她覺得自己的生活路子,越走越窄,而精神上的負荷卻越來越大。眼下只有兒子,是她的精神支柱。就像那圓規的兩只腳,支撐着圓規那樣。

“你獨自帶着兒子,好辛苦啊!”他憐憫地說。

“唉!”她長嘆了一聲,臉上充滿着悲涼、彷徨與無助的神色。“母子倆相依為命,沒病沒痛還好。有一次,我住了院……”李林急得打斷她的話:“什麼病?”

“還不是桂林的那場大病。大便出血,原因不明。那時,只得留下峰兒一人在家,托老陳照料。唉,我就怕丟下峰兒一個人,不然,我會跟着他一起走了。”她說着,豆大的淚珠“叭噠叭噠”地滾下。

“明珠,告訴我真話,你很愛他?也許我不該問。”他說着,兩眼燃燒着又愛又妒的火。

“是的。”她痛苦地點點頭說。李林聽罷,胸口像被雷擊似地劇痛。

他忍受不了她,這一個他為之孤寂經年的她,對另一個男子竟有這樣的感情。他的臉在痙攣着,一顆晶瑩的淚滴下了。這是愛的淚、嫉的淚!他的下頷在發顫,牙關在咬得“咯吱咯吱”作響。他不知道,她的感情的天平在那頭加了多少砝碼?

“明珠,原諒我,原諒我的自私。我不知該怎樣說才好。你應該愛他,你應該嫁給你愛的人,但明珠,我……我很難受,我……”他說着,聲音嘶啞了。他把胸口捶得發響。

她痛苦地抽搐着。四周一片沉寂,只聽見晚風吹過樹林那低微的“嗚嗚”聲。呵,風也在哭了!

“我接到你那封沒簽名的信,我整個人都要崩潰了。那時的他,亦像你現在那樣痛苦。他也要我說真話,是不是很愛你,我點了點頭。他用手扯了扯頭髮,頭皮的青筋都露出來啦。他叫我找你,他與兒子廝守一生。我告訴他,正因為我愛李林,為了他的前途,我才這樣做的。他說,若是他預先知道這一切,他就不敢追求我。這樣,他寧願終生不娶。唉,我拿你們怎麼辦呢?天啦……”她說不下去了,兩手扯着頭髮,把頭埋在胸脯,大聲地嗚咽着。

他伸手撫摸着她的肩膀,他倆默默地坐着,低泣着。

“我本來想終生不嫁,但我做不到。那次起死回生的大病,他幫了很多忙。當我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而又有人要向我下手時,我感到多麼孤獨、無助。我聽了小川的話,沒有家,是很難活下去的。是他,攙扶我走過那一段艱難的人生之旅。”她在申訴、在懇求……

他全身在顫抖着,他愴然下淚了。那悲切的哭訴使人揪心啊!能怨誰呢?那顫抖着的一雙大手,猛地扭轉她那瘦削的肩膀,一只手撥開那散亂的頭髮,一只手托着那滿是淚水的臉,看着臉上被歲月篩過的悲愁與歡樂的印記,他那抽搐着的唇邊掠過一絲笑意。那笑容帶着無比的憐愛與巨大的寬容;那目光帶着莫大的鼓勵與熾熱的企求。沒有比這寬宥更刺痛她的心,她因此而產生的終生歉疚,帶給她的是無法言表、無法壓抑的傷痛!

她那蘊含着苦痛、彷徨、迷惘的淚眼與他那深情的放着光芒的大眼對視着。

這早已埋藏在兩人心底的兩雙眼,隔了十多個春秋呵,才第一次這樣相互凝視,漸漸地擦出了火花。他漲紅了臉,那急促的心跳,像擂鼓那樣,她都聽見了。他張開雙臂,一把把她摟住了。那兩片熾熱的嘴唇,從她的額頭、鼻梁到臉頰都吻遍了,最後緊緊地貼在她的唇上。這漫漫長夜的相思之苦、這悠悠歲月的期待之愁,全在這令人窒息的熱吻中銷了賬!那難忘的往昔的苦痛,但願在這一刻得到永恆的忘卻;那難求的未來的歡愉,但願在這一刻得到亢奮的捕捉!

秋風在悠悠地、輕輕地低鳴,像是吹響了心中的喜笛。剛才還是悲苦的淚水變成了歡愉的喜淚。他倆的臉在揉着、擦着,也分不清是誰的淚水了。他倆似乎回到那初戀年代。他倆那飽經滄桑的臉,紅撲撲的;那閱盡風霜的眼,光耀耀的。他把她抱得更緊,貼在她耳邊喃喃地說:“嫁給我!”

“不!”她溫柔地說。

“你說什麼?”他生氣地推開她,大聲嚷道。

“我不配!”她痛苦地說。

“你要為他守節?”他沉痛地說。她沉默不語。

李林輕輕地抹去她臉上的淚珠,深情地說:“你聽着,明珠,‘與其在牌坊上展覽千年,倒不如在愛人的肩膀上痛哭一晚!’這位詩人說得多好啊!”

“我不是要那個,我是說,我嫁過人,而且又有孩子……而你……”她痛苦地說。

他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口,氣沖沖地嚷道:“又來了,又說什麼你條件好,什麼淑女千千萬萬。”

她帶淚淺淺一笑說:“難道不是這樣的麼?”

“聽着,明珠!”他假咳了兩聲,端正了身子,莊重地說:“記住,沒有一個女人能代替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在我知道你已婚生子,我仍然在痛苦地等待着。這是一種無望的期待。過去,是不可能的了,可現在,在有這種可能的情況下,為什麼你還這樣狠心?你還忍心讓我受着那永恆等待的痛苦麼?你還忍心我孤寂一生,永遠沉淪於無果的苦戀之中麼?”他顯然被激怒了,他推開她,痛苦地捶打自己的胸脯。

“不,李林,你冷靜點,你聽我說,我這樣的情況,對你是不公平的!”李林像憤怒的公羊似的,嚇得她慌了手腳,慌忙抓住他的手肘說。

“不管你是什麼處境,我愛的是你這一個人,你的愛恨,就是我的愛恨。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我會像他爸爸那樣愛他。”他轉過身來,雙手按着她的肩膀說。

“唉,難怪他……”她嘆着氣,望着在夜空中飄蕩的白雲說。

“你說什麼?”他看着她在凝神低語,知道她在想他了。他怕驚擾了她,忙壓低嗓門說。

“沒什麼!”她閃爍其詞地說。

李林望着她忽然變得蒼白的臉,焦急地說:“你我之間,非真言不說。你能告訴我麼?假如是關於我的,我什麼話也受得了。”

明珠摸透他的脾氣,後悔自己不該把話只說一半。

“不,讓我想想。”她張開那帶着迷惘的、幽怨的神情的眼睛,望着天上的白雲,慌亂地說。

“不,明珠,你不說清楚,我就不放你回去。”他痛苦地說。

她沉思了一會,終於說了:“他在臨終前對我和峰兒說……”她難過地嚥了一口氣,她在抽搐着。他急忙摸摸她的背說:“明珠,你慢慢說。我心靈深處,像有個聲音在向我說……”他與她一樣,虔誠地望着夜空中的白雲。

“好吧,我說!”她忽然變得平靜地說。

“這就好。”他舒了一口氣說。

“他要我找你。並囑咐峰兒要聽你和我的話。說只有這樣他才放心。”她說罷,兩眼深沉地望着天上迤邐而去的白雲,深深地呼吸着那帶着草木香的空氣。

他先是愣了一下,待他慢慢地咀嚼她這番話時,他才恍然大悟。他狂喜着,瘋狂地摟抱着她說:“謝謝,張生,好兄弟!你在天之靈的庇祐,讓明珠找到了我。知我者,莫過於張生。我會不辜負你對我的信賴的。我會挑起你卸下的擔子的。”這時,明珠在他那碩實的胸脯裡直打哆嗦。不久,她又似乎感到自己靠在一座大山上,頓時感到堅實、可靠,覺得那前途不再是那樣的風雨飄搖了。呵,男人的心、男人的肩,是家庭的靠山啊!她看着自己那瘦削的肩,那孱弱之軀怎樣挑得起這家庭的重擔啊!阿生,你為我想得太周全了……不,阿生,你想得並不周全啊……

“不!”她無力地掙扎開他的懷抱說。

“又怎麼啦?”他惶恐地望着她說。這時,沒有一個字比這個“不”字那樣可怕兼可惡的了。

“你的事業!”她喘喘地說。

“你又來啦!我的事業!”他冷笑着說。

她不禁打了個寒噤。

他狠狠地望着藍天說:“我的事業,侍侯豬生娃兒,牛吃草;指揮老弱病殘種紅薯,燒飯灶……你寧願犧牲你自己,不,你還犧牲了我們的幸福,為這樣的事業,值得麼?”

“難道一輩子會在這裡麼?”她吃吃地說。

“不,不會的。”

“這就是了,那時,你調回機場,我怎辦?”

“我說,明珠,你有時太固執了。當初,你沒和我商量,你就……”他不敢往下說,他真想為這問題好好罵她一頓呢。但看到她那陣紅陣白的臉,他知道她在生氣了。雖是終生的歉疚,但她不想被人指責,因為,她的處境、她的感情,只有她本人最清楚的。

“原諒我,明珠。我同情你當初作出如此決定的心情,但並不等於我同意你這樣做啊!如果,以後人們連我那顆赤誠的心也信不過,就讓他不叫我飛行好了。況且,在這農村不知要蹲多少年呢?以後,一把年紀了,還飛什麼啊?”

“我總覺得我是在害你。”

“不,這不能由你負責。你別以為你不嫁我,你所擔心的問題就不存在了。誰叫我愛上了你。文革中,我為這被批鬥了。假如,我真的娶了你,為這被批鬥,也值了。可是,我這算什麼啊?唉,簡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橫也批,豎也批。娶也批,不娶也批。你站在我這個角度來想想,我該怎辦?”他氣得兩眼冒金星,背對明珠,不理睬她了。

“唉,我拿他真沒辦法!”她望着他的虎背,在心裡惶惶怵怵地嚷道。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連我一生這起碼的、也是我唯一的要求,竟在自己心愛的人的面前,落空了。”他忽然轉過身來,沖着她大嚷道。

“你,唉,你可以娶一個出身好一點的。”

“這算什麼?談戀愛要去查家宅。”他生氣地叫道。

“雖是沒有明文規定,但現實對於有些人來說,似乎非這樣不可。”

“即使有明文規定,我沒法娶到自己要娶的人,我就終生不娶,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只不過,我這情聖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了。餘下的,我倒要問問,我所愛的人,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還愛我?明珠,把你的昨天還給我!把你那熾烈的愛還給我!”他在哀嚎着。他的眼睛直瞪着她,裡面蘊含着按捺不住的衝動,無法撫慰的哀痛!

明珠知道,他的苦,並不亞於她。她已沒有勇氣面對這一顆受傷的心,“噗通”一聲,她倒在他的懷裡。身子撲撲簌簌的,她指着他的心口說:“這裡面有我,而我心裡那片凈土,永遠藏着你。”

他全身痙攣,俯下頭,瘋狂地吻着她。過了好一個時辰,待心態平靜了些,他撫摸着她的臉頰說:“明珠,我單身雖是精神上痛苦些,但這十幾年來,還算熬過來了。可能,以後越老越難熬。而你卻不成。就拿你現在的處境來說,你一天也難熬。你知道麼,在你生病的那段日子裡,你的寶貝兒子挑了多少水?”

“他挑水?多危險!他從不告訴我。”

“你知道危險就好了,是我發現了才不讓他挑的。這樣孝順的孩子,你就免不了要為他多擔點心,因為,他會瞞住你,替你做事。而這又是他力所不能及的話,那時,你怎麼辦?”明珠邊聽他說邊在打哆嗦。

“明珠,也像當年你在桂林那樣,你應有個家。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啊!你別那樣執着。連他最後的囑咐也不聽了?”明珠聽着他的話,禁不住淚流滿臉。

“明珠呵,一杯苦酒,只靠你一個人的眼淚,沖不淡它的苦味,再加上我的淚吧,那就不會像黃連那樣苦,也許容易嚥得下些。”李林說着,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明珠淚眼望着他說:“讓我好好想想。”

“好,但我不想聽到那個可怕的‘不’字。”他含淚笑着說。

 

 

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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