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圓夢

許明珠與初戀情人締結良緣

 

                    ( 三 )                   

 

“鈴,鈴!”一陣自行車鈴聲,從樹林那邊傳來。明珠已知道誰來了,她趕快把煮好的麵端出來。

“哇,好香!”李林在門外叫了起來。

“來,這碗最大的,給你,這碗,給小川。”

“我十多年沒吃過這種麵啦。”他在狼吞虎嚥地吃着。

“這大概是你愛吃的吧?”

“是的!”李林看了明珠一眼,兩人會心地微笑着。

吃過麵後小川要走了。明珠說要送她,李林只得讓她們在自行車的前後坐好。

他熟練地跳上自行車座椅上。公路上的塵土,把兩個輪子裹上一層黃色。小川沿途沉默不語。她看着那一塊塊剛犁過的田,在張開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田野早已卸了綠裝。路邊的樹斑駁一片,路上,好幾個莊稼漢挑着擔谷子走着。小川心想,這樣的農田、這樣的農活,是否非要這些飛機師和教書匠在這不可呢?不知怎的,李林和明珠亦一路無話,各人在想自己的心事。

到了汽車站,明珠甩了他們,跑到附近的商店買了些禮物給小川帶回家。車啟動了,小川和他們握手告別。小川含淚說:“你們兩位聽我最衷心的一句話,早日辦完那件事。我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再見到你們了。但願我的祝願不會落空。”李林激動得用力握了一下小川的手,眼裡放射出喜悅的光芒,他偷偷地望了明珠一眼,只見一顆晶瑩淚珠,從她的眼角邊滾下。

車啟動了,小川探頭出來,流着淚對她說:“記住我的話!”她含淚默默點頭,向那漸漸遠去的車子揮着手。站內,人們都走空了,只有他倆仍呆呆地站在那兒。她正望着那車沿着田東縣的邊界行駛,直到她的視線不及之處,她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李林捉住她的手肘說:“走吧。”她默默地跟着他走着,在那大榕樹下坐了一會,不是公務在身,李林多想今天整日就陪着她啊。

“你看家裡有什麼東西要買的,趁現在有車,好運回去。”

她急忙買了不少東西,本想挽着這些東西坐在李林的自行車的後座,李林臉上帶嗔地說:“把那些東西,放在座架上,你還是坐到前面來。”

她溫惋地望了他一眼,便說:“李林,臨到村時,別這樣坐了,怕人家看見了。”

“好,我暫時依了你的。”李林把她抱上車,然後一個騰跳,上了自行車。秋風迎着他倆的臉吹拂着,那一綹綹的黑髮,直撲李林那故意低俯着的臉上,趁沒人之際,他忍不住吻吻她的頭,她心頭一顫,把身子在向他緊挨着。像是倒在他的懷中。

“明珠,在廣州機巷那幢小木屋裡,你剪下的那一綹黑髮,至今還在我的箱子裡。”她聽他這一說,心頭一熱,把身子往後再靠一些。他又再一次低頭吻吻她。

“小心點,踩好車。”

“你放心好啦,開那麼大的飛機,我都不怕,怕這小小的自行車。”

“你還想開飛機?”

“想的,不過,希望很微了。可能會被調到後勤上去。”

“為什麼?”

“不知道,這只不過是一種預感。”

她不作聲了。過了一會,他不安地說:“明珠,你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太累了。到那邊坐一會再走吧。”

他把自行車轉入路邊的一片樹林中。他們在一個隱蔽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很喜歡小川的性格,真誠開朗。”他望着剛才送走小川時走過的路,若有所思地說。

“她那種潑辣勁,有時是令人可怕的。”她沉思了一會說。

“現在,在某種程度上,你要學學她呢。她有你以前的影子呢。”

她嘆了一口氣說:“有棱有角的石子,也會被磨得圓的呀!”

“我知道你受的苦比小川多。不過,我現在寧願你有棱有角些。不要理會那些傳統觀念。”

“我是為你着想的呀!”

“你要為我着想,你要想我之所想,你難道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我不能影響你的前途。”

“你又來了。你那固執、偏見,什麼時候才改呵!”他有點生氣地說。

“你可以找一個……”

李林沒等她說完,便打斷她的話說:“是的,你不是也可以找一個麼?”她沉默了,她能說些什麼呢?

“你會麼?你寧願終身守寡,也不會嫁一個你不愛的人。同樣,我難道又不是這樣的麼?”他幾乎在嚎叫了。她難過得低頭不語。

“原諒我,明珠,我不該生氣,但,我控制不了自己。不過,如果你不答應我,恐怕日後真有機會給我再重新開飛機,我怕我也不敢了。”他一臉的彷徨地說。

“為什麼?”

“因為,以前,我在駕駛位上,亦只有這時,我才忘掉你。我強迫自己心安理得地認命了。可如今,我怎能認這不公平的命!這樣,我就難以保證我能集中精神去開飛機。明珠,如果,你真為我着想,明珠,我求你!”

他轉過身來,抓住她的手搖着說。

她看見他眼中帶着那既哀怨又期待的神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是。停了一會,只得說:“你的父母會嫌棄我的。”

“他們很喜歡你的,你難道沒感覺出來麼?不過……”

“不過,我現在不如以前了。”

“你誤會了。他們已不在了。”她看着他那一臉的痛苦,忙握着他的手說:“對不起。告訴我,什麼時候?”

“走了很久了。那三年困難時期,沒吃的。爸生浮腫病,媽吃了人造的小球藻,食物中毒。我為這,先後回過廣州。”

“你好苦,李林!”

“明珠,說句心裡話,你還愛着我麼?”他緊緊地盯着她。那黑眸子裡帶着多少溫婉、期望啊!

“那你就拿這個問題問你自己吧。”還沒等她說完,他已一把把她摟住了。

 

                                       

 

自此之後,李林常出入她的家中,他不準備催她了,順其自然吧。秋天的夜空,把村邊的老榕樹襯托得特別蒼勁。一群村童在樹下追逐着。孩子們的歡笑聲,給這村莊帶來了朝氣。好幾個老農抽着旱煙,坐在樹根上看着他們。老人們很少說話,默默地向那灰白的天空吐出一縷縷青煙。孩子們的喧鬧,給他們帶來了青春氣息。有些在咧着嘴傻笑;有些在蹙眉沉思,大概是對蹉跎歲月的嗟嘆。似乎在感到,不久前的自己,不也是這樣追逐,這樣喧鬧的麼?

陳才宇照例領着他的狗兒在村邊散步。它與小峰的狗碰上了,免不了要搖搖尾巴、磨擦着頸兒在親熱一番。接着,便吠個不停。小峰走過來把他的狗帶開。

“讓它們玩吧。”陳才宇說。

“等一會它們就打起來的。”

“不會的。它們的主人都在這兒!”

“當真?”

“你們學生打架,不會在老師面前的吧。”

“這也是。”

“小峰,你是不是有個家庭教師啦?”

“什麼家庭教師?”

“現在,就在你家的那一位呢!”陳才宇神秘地說。

“哦,他是我的李叔叔。”

“他對你很好?”

“是的。”

“你很喜歡他?”

“是的。”

“他對你媽也很好?”陳才宇壓低嗓門說。

“是的,我看得出來。”小峰一板正經地說。

“他喜歡你媽麼?”陳才宇俯在他的耳邊說了。

“是的,我也感覺得出來。”

陳才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是,只得說:“你媽也喜歡他,是吧。”小峰點點頭。

“你願意他當你的爸爸麼?”

“我……”小峰還未說完,女知青小玉的叫喚,打斷了他的話。

“老陳,請過來,我們有事找你。”

“哎,來啦!”

他彎着身子,進了這矮小的房門。眼前,密密地排着木床。那些床散發着木香。床與床之間只有二尺寬。在很窄的通道上擺着各人的爐灶。灶旁堆滿了枯枝乾葉。到處拉着的麻繩,像蜘蛛網那樣,星羅棋佈。這是用來掛毛巾和曬衣服的。有些女知青在房內煮飯,有些在洗衣服。那黃色的煙瀰漫屋頂;那白色的皂沫灑滿一地。

“找我有什麼事?”陳才宇目不斜視地說。

“我們不知道找誰出頭好些。想來想去,還是找你了。”小玉靦腆地說。

“什麼問題?好嚴重麼?”

“我們誰也沒有偷懶,這點,你看得出來吧?”小玉說。

“是的。”

“但我們評起工分來,沒有一個是一級的。那些社員,有些偷懶的,還得一級呢。”小玉嘟着嘴說。

“是呀,多不公平。”在房裡的葉珍說。

“不平的事多着呢。就像路那樣,哪有平坦的呢?一提到錢,老子和兒子都沒得講的。”陳才宇不安地說。

“那只有安於天命了。”小玉嘆了一口氣說。

“算了,老陳說得對,如果我們一吵起來,免不了要把小鞋給我們穿了。那時更受罪。少那麼一元幾角的,就算了吧。”那爹在城裡當幹部的孫葉說。

“我們窮苦人家,就是一元幾角的,也可以吃上好幾天啦。一個月還掙不到十元,這日子不好過啊。”小玉不滿地說。

“你不信我的話,有種的,你就自己吵去,可別把我們也連累了。”孫葉生氣地說。

“算了,別吵啦!大家都是患難之交,多點安慰,就多點溫暖,多點力量呢。你們自己看着辦吧,沒事的話,我就走啦。”他邊走邊說。

“他們肯定好,拿工資,我們是拿工分的。”葉珍氣惱着說。

“兩個不同的階層,又怎樣比呢?若拿他們和城裡的來比,那你就知道誰舒服,誰辛苦啦。”孫葉不服氣地說。

“唉,我們這一代人算報癈了,人家老陳那輩人,高中畢業了就考大學,考不上的在城裡找個工作做。如今,我們,即使你有插翼能飛的本領,也沒有廣闊的天空任你飛。”小玉氣忿地說。

“哎,我的姑奶奶,這兒卻是有廣闊的大地任你鋤啊。”孫葉挖苦地說。

“是的,也可以讓你英雄有用武之地啊。”小玉氣憤地說。

“別吵了,誰叫我們生不逢時,早幾年畢業,就沒有這罪受了。”葉珍

說。

“喂,告訴你們一點消息,聽說,最近,有些政策改了些,是對我們知青的。”孫葉神秘地說。”

    “是好些還是壞些?”小玉焦急地說。”

    “不知道。聽說以前去北大荒的知青帶頭鬧事,給中央寫了《萬言書》。鬧着要回城,也有不少人私自跑了,有些也被抽回去了。”孫葉說。

    “要我們鬧事,我沒有這膽量和能耐,但沾一下鬧出來的光,那未嘗不可。”葉珍不停地點點頭說。

小玉不說話了,心想,這話也有道理,事關重大,小說為佳。免得日後上頭真的要抽調回城,也要討個表現好些。這時才覺着他們剛才說的有理,便不再把工分問題,再擺到議程上來了。陳才宇走後,她倚着門向外望去。

“李叔叔,你走啦?”小峰在樹林邊玩邊叫着。

“小峰,回家去吧,天已黑了,別讓媽媽擔心。”

“嗯!”小峰說着朝家走去。

“小峰,真乖。”

小峰對李林揮揮手,蹦蹦跳跳地走進家中。

“喂,你們看見了吧,那個李叔叔……”小玉忍不住說。

“又有什麼新聞啦?”葉萍湊過來說。

“特大新聞,你們沒看見,他天天晚上都去老許家裡麼?”孫葉向外瞧了一眼說。

“這有什麼奇怪?他們原來就是同學。”葉珍說。

“你又怎麼知道?”孫葉說。

“那天,老許的老同學,在她的房門外對老陳說的。”葉珍說。

“這也難怪?”孫葉感慨地說。

 

>>>>>>>>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