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的世界

●夜讀『金瓶梅』隨想錄

當價值不再，一切只剩下慾望時，生命會變成什麼？

                 —— 侯文詠：「沒有神的所在」

1

清河鎮  秋末冬初  那個

十六世紀的夜晚  天空

飄過一片落葉  凜冽的風

在蘭陵笑笑生的一聲嘆喟裡

氣喘吁吁 

武大郎墳頭的泥土  幻化成

一只烏鴉的顏色  在夜的

陰濕裡  與無情的歲月角力

歲月  死於心靈的黑暗

泥土  於西風中啞默無言

2

穿越玻璃幕牆的反光  我

站到街頭的一株古槐下

在一個女人的子宮的暗處 

在伸手不見五指般的靜謐裡

看西門大官人清點他的

真金白銀  聽四百年前的

黑白通吃的地頭蛇  彈奏著

他的前世今生

良知被洪水淹沒  從此

不再有夢  來時的路  早已

被折損得支離破碎……

3

盛宴開場  一把團靶鉤頭雞脖

酒壺  把我灌得如醉如痴

迷迷糊糊  一片枯葉落進深淵

走進西門慶的世界  靈魂被迫

塗上一層冷漠的油污  河道

乾枯在情感失血的沙漠  蠹魚

啃光了我腹內的四書五經

權勢財富近在眼前  覆滅死亡

如影隨形  四周佈滿血腥

4

頭魚  糟鴨  烏皮雞  再加

一道舞鱸公  四碟「西門本色」

將一切奔湧凝固  路邊的

玫瑰  被殷紅成一朵朵的罌粟

抽走了24節氣中的鋒芒 

只剩下再也無法合攏的橋洞

上帝絕望的雙臂  在我的

錶盤裡停擺  殷勤文字

寂寞吟  詞語被壘進歷史

5

市井色狼遇虎中艷女  以三寸

金蓮譜巧妙文章  官場上

呼風喚雨  淫河中興波掀浪

強梁世界  強者為王

拈花惹草  得意猖狂

昨夜的一地落花  已與星月

一起墜落  大樹倒  大廈

傾  只落得風雲流散  眾叛親離

6

肉體懸浮  靈魂出竅  覆蓋了

灰塵的紅唇  被瘋長的嫉恨

揉搓成一條奪命的藤蔓  殘陽

在雲翳爬行  精液在交歡的

快感中流失至盡  古老的街巷

褪下一襲輕如鴻毛的黑衣

無頭的肢體  只為可憐的下半身

苟活  縱慾化生存  無恥化

呻吟  在追逐的過程中  他讓

天下所有的愛情拉稀  無法

簡化的情感  罩上沉重的夜幕

滿地殘紅被抹入沙泥

7

時間  在漫長的等待中瘦成了

一根蘆葦  文字被雨水反復

蟄傷  淚滴的聲音  劍一般刺穿

陰暗的天空  痛苦永遠是

一條漏網的游魚

古老的後院裡  一群螞蟻正

拖著一沓女人留下的青絲 

理想  屈死於那個寧靜的夜晚 

厚顏無恥的4D畫面  用

絕望把靜默推向峭壁懸崖

8

西門慶死了  死在那個漆黑的

夜晚  死在那條繁花似錦的

清河邊  死在那個女人的肚皮上 

一群惡夢  從荒塚的暗道爬出

幻化成一只雪白的天鵝

拋棄這頹廢了的靈魂  但卻

卸不下肉體的原罪  像是

一個無奈的信徒  我空守著

一個虛無縹緲的信仰  那

隔世的身影  搖曳著四百年的

是是非非與恩恩怨怨……

9

西門慶沒有死  他的遺傳基因

又在我們某些人的體內復活

猥瑣的牆壁  正貪婪地意淫著

肉體的活色生香  那蠢蠢欲動的

盜賊  正在女人的土壤裡茁壯生長

不死的西門慶  子孫滿堂  家族

興旺  仍在裝點著一個社會的

繁華與荒唐  被高尚放逐了的靈魂

沉澱著冰冷的夜色  正飛行在

這個世界正道的廢都……

                                       201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