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亞平三叔

 

  認識亞平三叔是1952年,那年他約五十多歲,平頭裝、皮膚黑實,臉上有幾粒痘痕。每天穿著一套黑色布紐唐裝。他在平東河旁林英木廠內當伙頭將軍,每天三四十人的早、午、晚餐都由他一手包辦;有時開夜班,糖水、稀粥也非他不可。

  天亮,他開始步行過洗馬橋,到古都市去收購一天的餸菜材料,然後顧上一駕馬車,達達地繞過森舉橋回到平東三角區來。一天的伙食開始由他精靈的大腦盤算,精精細細地加工,好不讓數十工人反胃。他煮飯的地方像一個打鐵爐,兩個大火爐時時都火旺旺地冒著,大鑊上米水滾滾,他用划船的船槳,在大飯鑊上划呀划地調節鑊內將要成飯的粘米。等水一乾就把大鐵罩蓋上,跟著減薪。把一些還燃著的柴枝抽出,蘸在爐旁的水箱,然後順手丟在一旁,磊落乾脆、習以為常。

  飯熟了,菜做好了。飯堂送來撲鼻的飯香、餚香。休工的鈴響了,工人相隨入了飯堂,盛飯後各自回到自己慣常的位置、坐著、蹲著。有的狼吞虎嚥、有的慢條斯禮、津津有味地品賞著三叔烹飪美食。在大飯桶旁邊,三叔早準備了一小桶一小桶茶水,任工人牛飲也不怕。

  我寄宿在木廠的日子中很獲得三叔的歡心。每天放學回來,他都留下兩碟香薰薰的菜肴給我。而三叔大飯鑊底的飯焦也特別吸引人,又香又脆。工人們雖然垂涎,但沒人敢惹分毫。因為這些飯焦是廠方晒乾後賣出去的錢作為給三叔津貼的。三叔知道我喜歡吃飯焦,每天都撬起一塊掌心般大小,加些油鹽留給我飯後墊大牙的。

  一次大木排剛入河岸,工人亞岑來不及一一縛好就被一班撬樹皮的流氓衝過來阻手阻腳,由于語言上的碰墥,兩個惡掍用二隻母指般大的鐵筆在亞岑背後穿來,好在三叔眼明手快,一個箭步闖下河岸把惡掍手中的鐵筆搶過來。惡棍尚未看清楚來者是誰時,早就“鼕!鼕!”地落到河中去,惟有游水遁去。三叔及時給亞岑化險為夷的手法令木廠內所有的人都嘆服。

  經過此事,三叔撓不過我的要求,才把生平經歷告訴我。原來三叔沒到越南前,還是廣東省一個山頭上的大頭目,他有一身了不起的武藝,聚著數十兄弟。他不打家劫舍,只向富有的人打票,取到的微薄照顧失業無顧的農民。日本人來的時候,無辜殺害村民,三叔和兄弟們義憤填胸,在一次埋伏下殺了一小隊日軍,然後解散兄弟,他個人偷渡到了香港。香港是臥虎潛龍地,他在香港認識不少人。一次替江湖界解決恩怨時,他的雙鎗手在百發百中中懾服了惡名昭昭的“青竹幫”,轟動一時。後來他跟友人到了越南堤岸,經過同鄉會的介紹,他決定在堤岸紮根而承擔了做伙頭軍工作。由此自力更生、正式江湖洗手,風騷的時期不再追憶。如今我們只知道有一位充滿愛心的慈善老人在平東三角區留下一樁模範逸事。

一九七五年平川之亂,我離開了平東三角區一直沒有和三叔見過面,後來在朋友口中知道,約在一九六五年左右,三叔年老體弱不能做事,幸得到一位江湖朋友照顧,不久就逝世了,當時是葬在堤岸平泰義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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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為安散文集《堤岸今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