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澤萊:評秋水竹林的詩作
《春江花月夜》

    首先我要談題目:

            這首詩的題目來自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張若虛〔660-720〕,
    揚州人,曾任揚州江蘇兵曹。唐中宗神龍(705707)年間,以文詞俊秀馳
    名於京都,與賀知章、張旭、包融並稱為「吳中四士」,玄宗開元時尚在
    世。

        《春江花月夜》描寫細膩,音節和諧,清麗開宕,富有情韻,在初唐詩風的轉變中具有重要地位。受六朝柔靡詩風影響,常露人生無常之感。當中的詩句「春江 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乃是千古絕唱。此篇乃是膾炙人口的名作,有「以孤篇壓倒全唐」之譽。

        秋水竹林的這首新詩取了這個名字,具有深意。我認為,不出底下幾個理由:

        1、在精神上,因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具有極強大的美感,在美感之中有惆悵,他希望追隨張若虛那種「人生無常」的感覺,在繁華落盡的人生中,體察空義;也即是秋水竹林有心踵隨1300多年前張若虛的詩意,在這個基礎上寫這這首詩。

        2、 張若虛是揚州人,而秋水竹林這首詩的主角﹝前朝太子﹞也是南明時代揚州被清兵攻破的受難者,因為都和揚州沾上了邊,題目的因襲因此具有了正當性;另外秋水 竹林似乎更想以這個曾經是中國最繁華的商業城市,來印證再繁華富庶的城市也有其破碎的時刻,來顯露東方文化所具有的那種人間火宅、國土危脆的集體潛意識。

        3、《春江花月夜》 在題目上,秋水竹林聰明的使用了一種反襯法。原來這個故事是極淒涼的,1644年,李自成攻陷北京,史可法在南京擁立福王,1645年,史可法被清兵圍於揚州城,死守10餘日,不願投降,曾說:「城存與存,城亡與亡,我頭可斷,而志不可屈。」城陷,慷慨赴義。清兵憤於揚州軍民死守,入揚州成後大肆殺戮,死者竟然達到80萬,史稱「揚州十日」。秋水竹林在詩中所述的前朝太子,應該就是指福王,1644年5月福王由崧即位南京,明年改元弘光,1645年4月揚州破,史可法戰死,福王很可能也遇害死了。但是在這裡,秋水竹林沒有讓福王死去,而是讓他遁隱了,所以才出現了這樣的詩句:「下山的時候,國真的亡了※揚州城的火焰※染紅我潔白的長衫」故事是南明福王的揚州被清兵殺破的故事,由於十分悲慘,就需要用美麗的文字來加以反襯,也好用來掩蓋其中的悲傷。所以他使用了《春江花月夜》的這個題目是有反襯和掩蓋的功用,這種實實虛虛的戲劇道理,作者是很擅長的。



        繼續談《春江花月夜》,這次專談內容以及意象、歧義的使用。 
        由於這是一篇有情節的故事,所以我們還是要回頭再釐定故事中的主角到底是誰。
        在前面,我說過這個主角可能是南明四王中的福王,但是我同時也認為可能是福王的一位兒子,總之他必須是太子,也許將它當成福王的一位兒子要更恰當吧!

         整個故事的過程其實還不是很複雜,作者先創造了太子這個人物,然後說他在江南的水鄉﹝大概就是揚州吧!﹞邂逅了一位女子,之後兩人相戀。但是揚州忽然被清 兵攻佔了,這位太子當然只好離開揚州和江南,到中原去流浪。而那位女子只能守在揚州或江南,等待戀人回來,可是一天過一天,音訊全無,沒有戀人的任何消 息,於是,這位女子就削髮為尼,出家了。十年後,這位隱姓埋名的太子大概由於在北方功名無成,由中原再回到江南來,想見這位女子,但是女子已經死了。他只 好到她的墳墓前去祭拜,懷想著能再為這位女子畫一次眉該有多好。故事的結尾是主角再一次回想揚州被清兵攻破的慘烈狀況,那時揚州城整個陷入了火海之中,宣 告了明朝的滅亡,一切的理想頓時都幻滅了,他不知道要如何度完殘生,留下的能叫他懷念的只是那位女子的身影。故事大抵如此,但是由於作者的敘述不完全是順 敘法,如果不仔細推敲,一定會誤解整個故事。

        我們先來看第一段「春」,是故事的起點。這一段的大意應該是這樣的:「那時是桃花盛開的季節,院子裡的一小片空地就開滿了桃花。雨下著,沖洗了屋頂上灰色 的瓦片,使得亭亭玉立於連竹軒中的妳,好像籠罩在一片江南水鄉的氣息之中。回想我們意外相遇的那場戀情,是美麗的,一如山澗裡那潺潺流水的清澈,也像黃昏 時十里外徐徐傳來的鐘聲一樣的輕亮。」由於詩不能像散文,使用太多的文字,它必須減省和壓縮,所以除了緊要的意象以外,多餘的文字都被刪除了,看起來文字 是乾淨的,毫不拖泥帶水。這一段寫兩個人的美好戀情,而且是屬於春天的,因此,作者慧詰的使用了「桃花」「雨水」「江南水鄉」「山澗溪水」……這些浪漫派 常使用的意象,構成了一幅美麗的風景,再將相戀的兩人置在如畫的風景中,完整了一幅滿是春意的圖畫,整個氣氛是柔美的、飄逸的、朦朧的。同時故事發生在明 代,因此作者使用了「連竹軒」「暮晚鐘聲」來烘托出古典的味道,從而將整個畫面劃入了古代的範疇,這是作者高明的地方。「桃花」是個歧義詞,一方面可以解 釋為春天盛開的桃花,一方面當然是指戀情;桃花盛開於庭院的小空地,因此也可以指兩個人廝守在院子裡,不願離開院子。「水」也是一個歧義詞,一方面當然可 以指現實上的雨水、澗水;一方面就是指雙方的柔情,那種綿綿的流動的愛情。新批評的理論家燕卜孫(William Empson,1906-1984)告訴我們,歧義﹝Ambiguity﹞是好的。這些歧義詞,擴大了詩的涵義,產生了意境,超出於文字之外,是很有意思的一些詞。這又是作者高明的地方。

        再看第二段「江」, 這一段寫分離後兩人的困境,尤其是女子無限的苦惱。大意應該是這樣的:「妳去到全是白沙的江邊堤岸走了一趟,又回來,木屐的邊緣沾滿了青草和泥土混合起來的綠色泥巴。我們的命運都不好,你就就像那遠離了漢元帝的王昭君,而我就像住在桃花塢落魄失意的的唐寅。那棟女子所住的樓房裡的簾子透出殘存燈蕊的光芒,有如細碎閃動的銀子。妳永遠是那個穿著印有蓮花圖案裙子的女子,唯恐夜晚來得太快,提著一具燈籠,到江邊等待著我這位遲遲不歸的人所搭的小船。」承續前一段,這一段續寫兩人的相思,所以基調上是浪漫的。作者同樣在前半使用了「白沙堤岸」「綠泥」「梅花」「桃花」「紅樓」……這些浪漫的帶著春天氣息的意象,用來延續兩人的戀情。可是,儘管意象還是浪漫的,實質上劇情卻往著悲劇的一面來移動,因為兩人分離了,女方看不到男方,而男方卻處在落魄的困境之中。在這裡,作者使用了兩個典故來轉變劇情。一個是「梅花酒」一個是「桃花塢」,表面上這兩個詞好像是浪漫的,可是事實上前一個典故關係到王昭君出塞的故事,後一個牽涉到唐寅這位失意書生的故事,暗示了兩人都陷入困境之中,基本上是悲劇的典故。到段落的後半,出現了「燈花」「燈籠」「不歸的小舟」這三個意象,劇情已經滑入悲劇了,因為這三個意象與黃昏或晚上有關,頓時使人心境快樂不起來。作者聰明的操縱了他的意象,促使劇情偷偷的由浪漫移向悲劇,這種手段是很高明的。「燈花」是一個歧義詞,一方面可以指現實上燃燒將殘的燈花,另一方面可以解釋成女子深夜孤獨不能成眠。「小舟」也是歧義詞,它既指現實的小舟,也指那 位遠颺中原的太子,這是無庸置疑的。



        我們繼續談第三段:花。這一段寫這位太子從中原北地回到江南揚州來,這時他所鍾愛的女子已經死了,他去墳前祭拜她。大意應該是這樣的:「春天時節,江邊的 堤岸開滿了野花,如同一件絲織的寢帳。回想明朝故國,已經落入了渺渺茫茫欲泣無聲的弦聲中了。彷彿與我相隔千里,不再相親的瓊花,已經開滿在前朝留下來的 樹身上。獨坐在雕花的窗前細細思量,心事怕只有外頭那又長又深的小巷才能理解吧!現在的江南應該是多燕子呢喃多鷓鴣啼叫的大好時節,我一個小小的書生﹝一 個前朝隱了姓埋了名的太子﹞在這個明媚的春光中,穿過了青草蔓生的小路,沿著多水氣的江水岸邊,來到妳的墳塚前面,想再看看妳。一切似乎都成為過去了,我 已經卸下今生所擁有過的功名富貴,也卸下了這一生中所有與妳相遇的悲哀和歡喜。」這一段,已經來到了悲劇之中,因為這位太子已經放棄了功名的追逐,而心愛 的女子已經死了。意象的使用手段仍然如同第二段,作者用了「錦帳般的繁花」「花窗」「燕子」……這些浪漫的春天意象來反襯悲哀的故事,同時遮掩行文時過度 的傷感。可是,另有一組悲劇的意象,包括「無弦琴」「幽幽的小徑」「迷濛的江水」「青塚」不斷的浮現,將浪漫的意象壓下來,尤其是「青塚」這個意象,具有 摧毀所有浪漫意象的力量,將整個事件扭轉成為純粹的悲劇了。簡言之,這一段是浪漫意象與悲劇意象的一場戰爭,結果是悲劇勝出,浪漫逐漸讓出了她所有固守的 地盤。 

        「故國在渺渺的無弦琴中」是修辭理論中的「轉化」技法,作者表明明 朝彷彿落入一片淒涼的哀歌之中,只是這首哀歌是泣不成聲而已,「無弦琴」具有多方面的歧義,它既象徵一種無聲的哀樂、也象徵無聲的哭聲、也象徵明室妻亡子 散無以續絃了!「千里外的瓊花,已開滿前朝的空枝」也是充滿歧義的句子,「瓊花」可以指現實上的瓊花,也可以指前朝所有的人事、文物;「空枝」可以指現實 上的瓊花的樹身,也可以指明朝的國土江山。所謂的「千里外」,無非指不再相互親近而相隔千里的意思,因為人事已非,昔日狎親之物,可以轉眼變成陌路,哪怕 是再漂亮的瓊花開了,於人也無感無覺了,這是失落時所帶來的自然反應,本當如此!「燕子的呢喃」「鷓鴣鳴叫」也是歧義詞,既表示春天,也表示愛情。「青 塚」是這一段比較艱深的典故,它原來是指王昭君在塞外的墳墓,何以是青色的呢?聽說在塞外,這個墳墓無草,遠望時呈現了黛藍色,所以叫做「青塚」。在這 裡,它也是歧義的詞,一方面表示這是鍾愛的女子的墳墓,一方面表示女子的命運如同王昭君。在這首詩裡,這是第二次將女子比喻成王昭君,前一次是「梅花酒」 那個典故。

        再談第四段:月。這一段描述這位太子在水邊的一個樓台,回憶了女子死亡前曾出家為尼的一段悲劇。大意是這樣子的:「那個月芽兒啊,飄掛在水邊樓台西邊的山寺上。在那段不是很明朗的歲月了,一眼望去,這裡應該盡是黯淡朧朧的山徑 吧。聽說十年前,妳已經削髮為尼了,當年我們的山盟海誓頓時成了寺廟裡香爐的灰燼。十年後的現在,我終於從中原回來,退出了或者是為文或者行武的世界,我 所追逐的功名事業就像是我臨去追逐功名時所換下來的一件小衣裳,無足輕重了。如今我什麼都不想,只想再握一握妳冰涼的小手以及為妳畫一次眉。」這一段是標 準的悲劇寫法了,包括「朦朧的山徑」「削髮為尼」「香爐裡的灰燼」「一件單衣」「冰涼的小手」都是灰濛的、不清楚、冰涼的意象,相當統一,傳達出一種哀傷 感覺,擴散全段。作者使用外景來表示內在心境的手法在這一段變得很突出,「淡淡的歲月」「朦朧的山徑」都被用來表示前途茫然的那種感覺;「削髮為尼」當然 是對愛情的絕望,因為情人音訊全無;「冰涼的小手」表示了對情人的一種深刻的憐愛。就像是大詩人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1965)所說的:詩人常以一組物象來表達一種心境,讓讀者見到那些物象時也生出那種心境來。簡言之,這些外境的詞都是歧義詞,一方面可以看成外境,一方面也表示了心境。

        這一段可以說是前三段由浪漫轉入悲劇的最後結果,所有的浪漫都退隱了,只剩悲劇。但卻不是總結,所有前面的這四段都是作者所做的鋪路的工作,在最後第五段,作者將談及揚州十日──死亡達到80萬人的那個大悲劇,那才是這齣悲劇詩的總核心和整齣悲劇的來源!



        接著我們看最後的一段:夜。這一段用來寫揚州十日。大意是這樣的:「當我從山上下到揚州城時,國家真的就這麼地滅亡了。揚州城已經陷入了火海之中,大火把我潔白的衣衫也染紅了。之後,我想追逐成就的學問功名都變成了一場夢,留下的只是如何度完殘生的這個課題。如今一切都過去了,此生最難忘的還是明園裡妳瞬間的水中的倒影,以及妳在山寺所種下的那叢薔薇。所有的往事已是放生池裡晃動的影子,都是腳下一粒微細的塵埃。」 

        在這一段的前五行裡,有些意象形成了對照,「山上」和「揚州」對照成為反差;「潔白的衣衫」「火焰」也對照成為反差。前一個意象是清高的、無辜的;後一個意象是塵世的、災難的。在這裡,作者除了利用意象的反差來構成戲劇性的效果外,也顯現人生不可捉摸的命運,即使是世外桃源,也可能瞬間變成人間地獄,作者在 這裡的意象使用可算是神來之筆。

        「火焰」是一個歧意詞,一方面當然是指現實上戰爭時焚燃的烈火;一方面指被殺害者的鮮血噴濺,故能染著白色的衣衫。「絕業名山」也是歧意詞,一方面當然是指學問功名,一方面當然可以指報國偉業,總之在南明亡後,這些都談不上能實現了,既然是一位前朝太子,能躲過殺害已是萬幸,談不上理想抱負,在這種亡國亡民的無奈處境底下,當然就覺得度日如年,雖生猶死了。

        最後面的四行,再度提到對那位女子難忘的思念,以及歷經離亂人生後的一個總感想,作者使用了隱喻法,表示一切都如鏡花水月大地塵埃,一切都難以捕捉而無足輕重。「倒影」「潭影」「微塵」這幾個意象顯現了東方人的無常觀,無非是金剛經裡所說的一切如霧露閃電夢幻泡影了。

        這一段寫得非常簡潔有力,做為最末段恰如其分,彷彿黑夜突然降臨,在瞬間顯現其驚人的光芒後,黑暗君臨一切,關閉了我们的視野,一切俱寂,這種手法當然也是神來之筆。

        接著,我們要來看看這首詩所使用的「顏色」「音韻」以及「結構」
    
        提到詩的顏色運用問題,古今中外的詩人,10個有9個「眼中無色」,對於顏色的使用很遲鈍,只有10分之1的詩人的詩比較有顏色。其實,詩的顏色使用很簡單,就是在意象﹝名詞﹞前面加上紅黃藍紫……這些顏色的形容詞就成了,但是絕大部分的詩人就是不曉得這個訣竅!我們在秋水竹林這首詩中驚奇的看到了他使用了許多顏色。「白色的江堤」「綠泥」「錦帳」「清色的小徑」「青塚」「潔白的衣衫」……這幾個意象是明顯帶著顏色的,又譬如說「瓊花」「燕子」「火焰」……這幾個意像是內蘊顏色的,顏色可謂繽紛。這麼說我們是否就可以斷定作者是一個專擅使用顏色的詩人呢?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在作者其他的眾多的詩裡頭,特別是非浪漫的詩,一樣少有顏色,事實上作者有顏色的詩不多,他不是一個很會照顧到顏色的詩人。那麼,為什麼獨獨這首詩裡有這麼多的顏色呢?我認為這是作者在一種不知不覺的審美意識狀態下所產生的結果,換句話說,作者在寫這首詩的時候,他有意將愛情故事浪漫化,結果顏色就進入他的詩之中。浪漫和顏色是很難分清楚關係的,李白和李商隱是浪漫派的,因此他們的詩就比較有顏色;杜甫和白居易是寫實派的,他們的詩就比較少顏色,這不是沒有原因的。那麼顏色的運用對詩有什麼好處呢?我認為它能使詩具有高度的美感,同時使詩顯得格外有精神,在這裡,作者是確確實實做到這一點了。

        在詩的音韻上,這首詩由於沒有押韻,因此,無法就韻腳上來論這首詩。但是不使用韻腳,並不代表就沒有韻律。相反的,我們在這首詩時,感到有一種音樂性擴散全篇,有一種韻律支配了全局,讓我們能流暢愉快的唸完全詩,而猶感餘音繚繞。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我們注意到,作者在幾乎每個句子的後面都使用了「的○○」這種三個字的寫法,很值得注意。比如說第二段:江,作者因為在句末使用「的○○」三個字的寫法,詩的外觀形式就變成如此:

        從盡是白沙的江堤歸來
        木屐的邊緣已沾滿新鮮的○○
        梅花酒,桃花塢
        紅樓深靜的簾帷漏出的○○
        是一些細碎的○○
        你還是那名穿著藕花裙的○○
        提一只燈籠,等江邊
        一葉不歸的○○

        「的○○」這三個字的形式被反覆使用在幾乎是每個句子的最後面,就構成一種重覆。「重覆」在詩歌中是很重要的,加拿大籍最了不起的文學批評家弗萊﹝Northrop Frye,1912-1991﹞ 說:「重覆就是一種音樂。」因此,第三段唸起來就充滿韻律感,幾乎每個句子的後面三個字都形成「咚咚咚」這樣的韻律,不下於押了韻腳。其他的各段,只要你 注意一下,也跟第二段一樣,絶大部分的句子都在末尾使用了「的○○」這種寫法,我認為這是秋水竹林這位詩人使他的詩具有音韻感的最大奧秘,是一種不傳之 祕。

        在詩的結構上,表面上看來,「春」,「江」,「花」,「月」,「夜」這五個意象決定了他寫作順序和結構,整首詩也的確由這五個意象鋪陳展開,但是我覺得這只是表面。在個故事裡,有一種東方人特有的劇情觀:成、住、壞、空﹝不是西方亞里斯多德的開頭、高潮、結尾三段式的﹞決定了這個愛情故事的進展。我們注意到,這個愛情故事始於男女兩方的相遇﹝成﹞;相戀﹝住﹞;揚州十日﹝壞﹞;一切如影﹝空﹞,而且異於一般的愛情故事,這個愛情的「空」被大大的強調,「空」在這個結構裡所佔的份量是很大的,詩中的主角應該有的「仇恨」「悲憤」「痛心」這些情緒幾乎都被「空」的這種感覺所吸收了,異於一般的愛情故事,「愛情的美好」被嚴重的縮小了,即使寫到愛情的最美麗部分,也籠罩在一片空無的霧氣中,很像中國的南方山水畫一樣,千山萬水被一層空無的霧氣所籠罩,「空」自始自終主導了全局。所以說,他有一個東方人的「成、住、壞、空」的劇情結構支配了這個愛情故事:同時「有﹝愛情﹞」和「空﹝無﹞」兩者也形成對立性的結構,隱藏式的主導了全局,這種奇特的結構在一般的詩人中是沒有的。



        接著,我們要談這首詩的歷史敘述所涉及的「正當性」和「有限性」的問題,這也是一個修辭學上的問題。由於作者所寫的這首詩事實上是一個歷史詩劇,因此,作者已經由單純的文學作家的身分兼具了類似史家的身分。簡單說就是我們要問:秋水竹林像一個歷史學家一樣,如此编造了一個「揚州十日」故事,能完全說服讀者嗎?也就是說秋水竹林如此構設了一個揚州十日的故事,他的歷史敘述技巧﹝修辭﹞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嗎?假如有人向他提出種種可疑的問難,他能圓滿的給於答覆嗎?我試想在某些問題上,作者一定能很有把握的肯定自己的修辭方法,但在某些方面他一定不能。因此,我們兩方面都要談,既談正當性﹝作者有權利這麼寫﹞,也談有限性﹝作者這麼寫可能欠缺某方面的考慮﹞。更簡單的說,我們要談這首詩能吸引什麼樣的讀者?他的讀者能完全接受這首詩的訴求嗎?這個問題應該是最重 要的問題! 

        由於考慮到我們的文評不宜太長,在這裡,我只提出兩個比較重要的歷史敘述修辭法上的問題來討論。

        第一個是意識形態的問題。

        最有名的後設歷史學家海登?懷特(Hayden White,1928—)曾指出了我們在陳述一個歷史故事時,會遭遇到意識形態這個修辭上的問題。海氏追隨社會學家曼海姆﹝Karoly or Karl Mannheim,1893-1947﹞ 的學說,認為歷史敘述者的意識形態可以分成四種:虛無主義、激進主義、保守主義、自由主義。在敘述的過程中,會嚴重影響或主導作品的寫作方向、策略甚至是 結論。那麼秋水竹林所顯露的又是哪一種呢?這就必須談到在這首詩裡,作者所存在的那種漢人中心意識。

        「揚州十日」是滿族入侵中原,征服漢人過程中的一個悲劇,漢人被殺的人數據說有80萬之多。我們由漢人所編寫的歷史書籍,或民間漢人的傳說來看,對於漢人而言,這是一個很大的震撼,如果我們說「揚州十日」是「漢人的二二八事件」是絲毫都不過份的。尤其是對於揚州或靠近揚州的漢人而言,所謂的「揚州十日」必將 更令他們蒙上一層永遠的陰影。

        由有限的資料﹝網路﹞看來,秋水竹林應該是漢人﹝如果他 在血統上不是漢人的話,必然對漢人文化也有一定的認同﹞,因為家鄉是江西,和揚州只隔著一個安徽省,同是江南地帶,「揚州十日」在作者的歷史想像裡一定非 常重要,他因此寫了這件事,也编造了這樣的一個故事。同時因為是用「悲劇」來書寫,暗含了一種譴責﹝儘管這種譴責沒有明白的說出來﹞;同時,他認為其他的 朝代﹝中國的重要朝代大半由漢人建立﹞也會發生這種被屠殺的事件,更令我們看出作者暗含了一種漢人的歷史焦慮。這裡頭讓我們看出,做為一個中國漢人,他的 內心其實不會只有族群的驕傲,更多的是害怕和擔憂。也就是說,〈春江花月夜〉這樣的一首詩,它其實是漢人中心意識形態的一種書寫,裡頭有漢人的無限的擔憂 和焦慮,他以這種歷史的哀愁和焦慮來訴諸於讀者,他的「隱含讀者」正是漢人,希望能獲得漢人很好的共鳴,這個無意識深深主導這首詩的創作,因為是一種無意 識的作用,我想作者寫作前一定沒有發現。

        的確,只要是漢人的話,一定能同感於這首詩所訴說的無限悲情。

        但是,我們說,對於滿族而言,這首詩有什麼說服力?在滿州人的眼光裡,一定不會同意秋水竹林這種歷史構設,首先,滿州人會認為這是一種栽贓,因為沒有充足的證據顯示「揚州十日」死了那麼多人。再說,歷史不應該只說漢人是受害者,他們滿州人也受害。在滿清入關前,明朝的漢人政權就曾設立建州衛來統治他們,滿州人也身受漢人的侵擾。滿州人甚至會說,明朝的滅亡與他們何干?因為明朝是亡於李自成手中的,是漢人流寇所使然,不是滿州人滅亡她的。那麼為什麼會有漢人流寇呢?無非是明朝巨大的人口壓力所帶來的結果。明朝的疆域小,幾乎是典型的漢人國度,自朱元璋以來,就沒有多餘的邊疆土地來疏散過多的人口,明朝時漢人根本養不活漢人自己,後來滿清接掌明朝,恰巧有助於緩和漢人的人口壓力,滿清政權後來也的確解決了這個問題,滿清對漢人不是只有統治而不解決問題的。

        對於其他的邊疆民族呢?這首詩也一定會顯露它的有限性。雲南的回族會同意這種控訴嗎?新疆人、西藏人會同意嗎?

        其實,漢人同樣在其他的民族的領地裡進行過無數的屠殺和侵擾,別的不說,就說這邊台灣漢人吧!在清朝,由康熙時代開始,大規模的漢人移入了台灣,對這裡的平地原住民進行迅速的佔地墾殖,採取包括了詐欺威脅、驅趕殺害等等手段對付平原上的原住民,到了道光年間,台灣中部的平地幾乎看不到原住民,殘存的平埔族幾乎都遷入深山地方去居主,他們喪失了平原的一切,情況不比「揚州十日」要好多少。

        漢人其實在其他民族的身上也犯下滔天之罪,這種帳目是很難算的!

        話雖這麼說,但是對於「揚州十日」漢人被殺害的這個事實而言,秋水竹林有權利這麼寫,一旦漢人忘記了這一件事,那才是漢人的不幸。沒有一個民族不受外族的侵擾殺害的,我們都不斷審視這種嚴重的歷史事件,從中獲得教訓。歷史的傷痛是不應該忘記的,但是最好是自己扛起大半的責任,把責任攬在自己的身上比較正確有用;同時適度的原諒他族也是必要的,除非原諒,就無法與其他族群的人往來,變成一個永遠敵視他族在過活的民族;最終,自己也得審視在別的民族身上所犯下的滔天之罪,並且設法彌補這個罪過,這也是促使自己民族內在靈魂更優秀的一個必做課題!

        因此,我們說,對於漢族而言,秋水竹林的這首詩的意識形態是激進的,但是對於其他的民族而言,這首詩是保守的。對於漢族而言,這首詩有其正當性;對於其他民族而言,她是有限的。

        另一個歷史敘述修辭問題是「史觀」的問題,也就作者所構設的「歷史動因」在作者內在嚴重地主導了這首詩的寫作。這個動因的構設,同時有它的正當性和有限性。

        海登?懷特也曾提到,通常一個歷史的敘述者,會有專屬於自己的歷史動因論,好用來解釋歷史的進展,這四種動因分別是:形式論(Formist)、機械論(Mechanistic)、有機論(Organnicist)、語境論(Contextualist)。海登?懷特說這叫做「四種論證模式」。那麼,秋水竹林的論證模式﹝歷史動因﹞是哪一種呢?就是「有機論」這一種。

        所謂的有機論就是將歷史當成一個生命體成長過程來看待,將歷史過程看類如一棵樹、一個人的生長過程。

        這種史觀的歷史敘述者,最常會把歷史過程當成黎明、中午、黃昏、黑夜各階段來照看,並且認為歷史會循環往復、周而復始,當歷史走到黑夜的盡頭時,又回到了黎明,很像東方人所持有的那種輪迴觀,或者就像尼采所說的「永劫回歸」的那種思想。持這種史觀的人,不乏一些大文史學家,像《西方的沒落》的作者史賓格勒 (Oswald Spengler)、文學批評家弗萊都是。

        很奇特的,秋水竹林的歷史動因論也類似如此。因此,他在詩的副標題寫了這麼一句話:「詩中的故事,也許發生在任何一個朝代。」這就是歷史能循環往復的看法,並且主張任何朝代也許就會重新再發生一次。

        在這裡,我們主要不是談論這種史觀的在歷史解釋上的準確與否的問題?而是談這種史觀在這首詩所引起的詩效果。通常持這種史觀的史家,會使他的著作帶著一種悲情的色彩,同時對歷史採取了靜觀﹝觀相﹞或預言或宿命的態度,歷史敘述就帶著一種神秘性。比如說18世紀歷史哲學家意大利維科(Giovanni B.Vico)、 當代德國歷史學家史賓格勒都有這種味道,秋水竹林的這個歷史敘述也是如此。它能帶來這首詩的預言性、神秘性、空性,阻絕了理性的介入,增長了詩的成分,實 在是很重要的主導詩創作的一種無意識,我相信這也是秋水竹林這位作者所沒有發現的。換句話說,假若秋水竹林假如採取了機械論﹝比如說馬克思的經濟決定論 ﹞,那麼理性論述必將在詩裡高漲,詩性必然要減少很多,可能會嚇跑一些人。就在這一點上,這首詩可能吸引喜歡預言性、神秘性、空性、詩性的文學讀者。何況 這種歷史解釋不能說沒有準確性,歷史上的確也一再發生了屠殺的事件!因此,秋水竹林在這首詩裡所採取的論證當然有其正當性﹝適當性!

        不過,對於一些深思好問比較理性的讀者而言,這首詩所採取的歷史輪迴觀可能無法滿足他。因為屠殺固然發生在每個地方、每個朝代,甚至每個國家;但是原因卻很不一樣。就像是二戰時猶太人所遭到的屠殺,和「揚州十日」就很不同,你無法說他們是同一件事情的在輪迴。同時,去究明一件屠殺事件的來龍去脈,對於預防屠殺的再發生才是有用的。在這裡,採用「語境論」,詳細究明環境條件,似乎是是解決屠殺的根本之道。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這種哀傷的、宿命的、籠統的史觀 就可能不被一些讀者所同意,因此是有限的!

        最後,我將談到作者的文學傾向和潛能,提一些對他的寫作有所幫助的建議,好做為我們文章的結束。



         最後我要談的是作者的文學傾向和適合他走的路向。 

        如上所述,作者在詩的各種技巧上有極其傑出的能力。在這裡,我們回到意象上,再論他的特殊傾向。

        我曾在一篇叫做〈詩、顏色、性格、疾病、創傷、治療──論詩中的顏色〉的文章裡頭如此談到一般作家的分類,我說:「當作家打開了筆蓋開始寫作時,他也同時打開了內在的靈魂視窗,一個不可思議的內在風景呈現了,你找到了一個你最了解的世界,它們以物以類聚的方式展開在你的眼前,大體分成春夏秋冬四類。春夏季的作家是樂觀的、入世的、人定勝天的、奮鬥的、冒險的、有勇氣的、詠讚萬物的、付出必有報償的,他們文章裡會出現愛情、山色美景、藍色海洋、金銀珠寶、豪屋巨宅、英雄佳人,乃是必然。秋冬季的作家則是悲觀的,悲愴的、宿命論的、懼世的、哀世的、末世的、天啟的,他的文章會出現風霜、冰原,雪封、墳墓、古寺、廢墟、鬼魂、亡靈、畸零者、殘廢者、病患、發狂者、受害者、神蹟、靈界、天界。這是很平常的,千萬不要以為作家變態。」在這段話裡,我的意思是說:作家如果細分的話,可以分成春、夏、秋、冬四種類型;如果籠統的話,大致可分成春夏、秋冬兩類。春夏的作家與秋冬的作家不同,分別有固定的意象﹝景象﹞群會出現在他們的詩文中。比如說徐志摩,他是典型的春夏作家,而且是極偏向春天的一個作家,春日、花朵、陽光、雲彩、水波、青煙、晴空、黎明……過多的這種意象充滿在他的詩句裡;要是波特萊爾和愛倫坡(Edgar Allen Poe)呢?他們就是秋冬型的作家,而且是極偏向冬天的作家,秋風、落葉、黃昏、夕陽、楓葉、寒冬、冰雪、黑夜、墳墓、屍體、亡靈……會群聚在他們的詩行裡。

        由於兩者差異極大,詩人很少人能兩種類型兼具,大約只能選擇一類來書寫,這是天然的限定。

以此來看,本詩的作者是哪個類型呢的作家呢?我認為本質上他是秋冬型作家,雖然我們無法閱讀作者所有的詩,但是在他可以被看到的有限詩作裡,大約都是群聚著秋冬的意象。有許多的詩是書寫他對故鄉村莊過往的回憶,帶著一種寫實的、印象主義﹝主要的作家有普魯斯【Marcel Proust,1871-1922】﹞的那種風格,被作者回憶起的風景大半都是悽涼的、灰色的、黯淡的、古老的、破舊的,有些嚴重的和死亡相關,讀來超越了寫實風格,很有象徵主義﹝波特萊爾和愛倫坡﹞的味道,我舉個例,譬如〈小叔〉這一首寫實短詩,這麼寫:

        穿過一條小路
        就看到你孤伶伶地立在山坡上
        最後的日子像你身後的杉樹
        修剪得乾淨而單一

        我 少群 還有駝背的老父親
        都默不吭聲
        下山的時候 我說
        小叔 下回給你弄塊碑石
        刻上你的名字 刻上寫給你的詩

        這是書寫去看亡故小叔的墳墓的詩,內容很容易了解,但是已經在讀者心裡頭蒙上了一層亡故的陰影;另有一首〈月亮是你唯一的面孔〉則不易明白,但我們知道內容彷彿關涉到許多的死者,讀來令人驚心,詩行如下:

        越近中秋總有許多消失的人
        走很長的路 爬幾十級台階
        來敲我的門

        他們不請自來 不喝水也不言語
        留下幾點泥土一泓秋水

        惟有她在另一間屋子裡
        桌角擱盞銀燈 披一件凄美的風衣
        影子落在白紙上窸窸作響
        那一地的銀白 是一地的愛......

        這首詩的「消失的人」和「她」是誰,要看讀者如何解讀,應該是沒有答案的。不過,他們竟讓筆者想起死者,讀來有些恐怖。因為作者不願意明說,只用暗示,事實上這首詩已經不是單純的寫實,它滑入了象徵主義的範疇裡了。還有更多的詩都是屬於這種灰色的、黯淡的、亡故的基調,這大抵是作者寫詩的基本性質。

        如果作者僅僅是這樣,我認為作者的詩創作將受到限制,一定很難受到大眾的喜愛,因為個人的往事追憶固然也是文學的一種,但是除非具有很強的時代共性,否則畢竟只屬於作者個人所有;至於愛倫坡和波特萊爾,本來就不容易為人所理解,只有經歷過非常痛苦、沉鬱生涯的特殊讀者才會對他們的詩產生共鳴。

        不過,另有一種才能,打破了作者這種限制。

        很令人意外的,作者在書寫歷史的詩裡頭,尤其是書寫江南故事的時候,雖然還是離不開秋冬作家的基調,但是大量極富美感的意象會進入作者的詩中,由於顏色的繽紛以及內容的浪漫,會引起大多數讀者的欣賞。我在這裡再舉另一首作者的詩,讓大家仔細的認知作者的真正傑出才情,雖然也許這一首沒有很多的劇情也沒有秋冬悲情,只是假託古代的女子來寫花木的美麗,但是仍然具有很強的歷史味道,也是屬於江南想像的詩。這首詩叫做〈秋海棠〉,詩行如下:

        那不是一本小小的花木
        是粉牆背面一個宋朝的女子
        她衣帶的褶皺裏
        落滿江南的雨水
        她輕揮的水袖
        是西湖最美的葉子
        淡淡的小舟流過月下的小溪水
        一隻香囊在銀色的樹林裏搖晃
        遊廊外的木樓
        傳來記憶的琴音
        她擎一枝虛擬的燭
        移近紫杉木雕花屏風
        像花窗內一把玉梳子
        她纖纖的手伸進紫色簾子
        解下孤山這粒扣子

        我們注意到,作者似乎在不經意中就可以寫出極為美麗的詩句,可說隨手拈來盡是美麗詩行,這種工夫很少詩人能具備,實在很令人讚嘆。

        還有一首秋冬悲情歷史劇情詩作叫做〈《丁香花》1819——1841: 顧太清與龔自珍〉也非常出色,因為詩行太長,我們在這裡沒有空間可以列舉。

        換句話說,當作者書寫歷史劇情詩時,秋冬的意象中會自然而然混入春夏的意象,不管是反襯悲劇也好,或是掩蓋過度的傷感也好,秋冬的意象會得到調解,美麗和哀愁會混合起來變成一種優美的意境,突然感染了讀者,引發讀者深刻的感動。做為一個作家,還有什麼比感染、感動讀者更重要呢?這些讀者是大眾讀者。

        因此,我就想:作者有必要將更多的創作心力移向歷史劇情詩的創作上。在這個文壇上,寫作寫實主義文學或象徵主義文學的詩人很多,尤其是故弄玄虛怪誕狂亂的詩文更是不少,但是極富美感的作品卻是那麼的少。簡言之,擁有世俗心靈的人永遠是那麼的多,擁有美麗心靈的人永遠是那麼的少。不過,美才是藝術的王道,我們畢竟難以抗拒美的呼喚,這是為什麼直到今天藝術還存在於世的最主要原因。美能使每個人感到愉快,洗滌我們庸俗不堪的心靈,這也就是秋水竹林這個年輕作者在 文學創作上所擁有的最大資產!

        --2009、05、10於鹿港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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