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他的詩著重用線條散步

——80後詩人秋水竹林詩印象

        所有的藝術核心應該是自然呈現,它的潛台詞或者說它的用意是靠形象表現出來的,這在詩歌領域也不例外,雖然詩被歷史一代代披上抒情的外衣,直抒胸臆,彷彿詩歌就是抒情的別名,我們也不否認某個時代某個時期的特殊需要,但從本質上講,詩是“拐彎的藝術”,是所有藝術的總和,它包括音樂,美術,思想,哲學,國家,社會,物質的非物質的及暗物質,四維空間,時光隧道等等,都可以在一首幾行詩裡抵達。隨著歲月的無情推進,詩也需走上自己的軌道,進入“冷抒情”的冰河期,“心以物移,情隨景遷”,“適者生存”耳,我們欣喜地看到近年來有一批詩人自覺地讓詩回歸到自己的位置,讓詩更像詩,把它與歌分離出來,因某種逆反的促使,總使詩完成了一個“獨立國家”的宣言,它的不可替代的獨立藝術。過去的詩歌,更注重與人的感情的瞬間碰撞,而詩,是心靈的呼應,是一個人的孤讀與大眾同鳴的廻異,是靈魂深處的個性觸及與群體興奮平面展開的變化,這也符合時代發展規律,一切都在細化,無限分裂中,從分子到原子再到粒子的深入過程,記得過去有過生物學一說,而現今裡面又分仿生學、解剖學、胚胎學、神經生物學、免疫學、病毒學等五十多個分科學,真令人望而生畏。可不可以這樣說:單位越小,人類越文明發達,其實用科學角度去闡述,宇宙中物質與精神永遠不停運動著的,這種運動適合所有事物,文化也是如此,運動的可視即變化。

        詩在變化中最明顯的特徵是感情的隱蔽性,它不再充當“赤膊上陣”的角色,而是“借詩(屍)還魂”,間接的曲折的反映比直接更賦能量,更能打動讀者,而它的完成則需要細節來支撐,說到細節,細節是一個作品有血有肉的細胞,是考驗一個作者的生活經歷及生活經驗的基本砝碼,它是基礎。說到這裡,我想起了德國久負盛名的畫家保羅•克利有句名言“年輕人,請用一根線條去散步”,是在告誡我們藝術的真諦,無論一幅畫多麼浩瀚恢弘,它都是畫家用一根根線條描摹出來的,線條是一粒粒細沙,組成巨塔,線條是一棵棵弱草,連成草原,線條是一個個音符,織成交響樂;由此說明線條的重要性,大家都清楚,美術課裡畫素描是基本功,素描是用千萬個線條相互依賴最後形成的一個整體,我闡述這麼多關於美術方面的理論是要我們養成觸類旁通的思考習慣,在詩的領域也適應這個觀點,可以說詩裡面細節的刻畫過程就是線條的運動顯現,古今中外,沒有一首膾炙人口的詩不是因為有了細節線條的“橫空出世”而流傳下來,不否舉幾個例子。

        印象派大師艾茲拉•龐德的代表作《地鐵車站》:“人群中這些臉龐的隱現,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的許多花瓣。”,“有著絕端的微妙心靈與感覺”的法國後象徵主義詩歌大家果爾蒙的《死葉》:“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它們有著如此柔美的顏色,如此沉著的調子/它們在地上是如此脆弱的殘片!”

        桑德堡有一首描寫城市海港的叫《霧》的詩: “霧來了/縮著小貓的腳爪。/撐著沉默的腰/它坐望著/海港和城/而又向前移動。 ”被推崇備至的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紅色手推車》:“那麼多東西/仰仗/這輛紅色的/手推車運送/雨水澆得它/渾身溜滑/旁邊有/幾隻白雞” 。

        費爾南多•佩索阿的《我在我體內像一陣薄霧》:“世界是一本巨大的張開的書/在一顆未知的舌頭上朝我微笑。”巴列霍的《憤怒把一個男人搗碎成很多男孩》,博爾赫斯的《雨》,再看臧克家的《老馬》:“眼前飄來一道鞭影,它抬起頭望望前面。”

        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昌耀的那首《日出》 “聽見日出的聲息蟬鳴般沙沙作響”,其意象令人目不暇接的李亞偉的《酒中的窗戶》:“朝代又變,一個老漢從山外打完架回來/久久敲著我的窗戶”還有清流可 濯我眼的鬱蔥的《人一生中總該有的》“總該有幾天失眠/總該淋幾場雨/總該還會用筆寫字/每天,還總該接幾個電話/也總該微笑幾次/總該在抽屜裡放幾張 /小時候的照片”,尚應提到的遼闊憂傷的大衛的《給劉邦》:“在你生活過的地方,我愈發顯得胸無大志/月亮像個腳印,肯定不是你一人踩下的”等等,枚不勝舉。

        詩的聖殿就是由於歷代各國大師的不斷鋪墊猶如一層層石階那樣矗立著,讓後人拾階而上,青年詩人秋水竹林就是其中一位。他的天資佑護他“經驗永遠不會對你做錯誤的引導;把你引導錯的只是你自己的判斷,而你的判斷之所以對你發生誤導的作用,乃是由於它根據那種並非藉著實驗而產生的經驗來預料的結果。(意大利畫家達芬奇)讓我們走進他的詩,看他學沒學到前 輩的一些皮毛。

        從他的一部分詩作裡找些蛛絲馬跡參照一下:

        《月亮很淡的晚上》裡的“老祖母安靜地睡著了盤子裡放著她愛吃的/柿子餅鐲子在抽屜裡落滿了乾淨的灰”,《燈》裡的“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從爬滿補丁的容器裡/滴濺出來”

        《母親》裡的“母親我躺在另一個盒子裡/無助地掙扎看見你”,《起風了》裡的“起風了/我們被吹進相片裡/在牆上一掛就是多年”,《故友》裡的“看幾個過世的同學種下的樹/弟弟跟在後面/哥/雷鋒是誰”,《月亮是你唯一的面孔》裡的“越近中秋總有許多消失的人/走很長的路爬幾十級 台階/來敲我的門”。

        不否耐著性子再讀下去,你看“整個秋天/螞蟻都在我腳旁/很悠然地叉著腰/等我倒下”(《斷章》),“胖月亮就趴在窗前竹篙上/像你忘了帶走的小手絹”(《菊花茶》),“你立在秀江邊/像一朵寧靜的芍藥”(《月夜》),“數一盞魚鱗狀的青燈/數木頭腳印”(《小街》),“風是一把懷舊的梳子/梳了一遍再梳一遍”(《風夜》),“縣衙前石獅子流淚了/你摸了摸/它眼裡的那塊石頭”(《石頭》),我相信讀到這時,你的口腔會無意識生津,《小宛》一詩的柔婉:

        一曲琵琶未了
        她靜靜地轉身
        一種美是樸素而驚艷的
        不遠處的清兵和屠城後的火夜
        像精心煮洗過的茶葉

        《鄉村的夜》掩不住的靜謐之妙:

        鄉村的夜掛在油燈上
        繞過村子前的一塊油菜地
        一隻小昆蟲在月光下
         不停地翻跟頭

        《楠木的春天》疏朗的描述:

        線一樣的道路
        還有那人手中
        一小塊抹布狀的春天

        《秀江》漸漸溢出的古色古香:

        在大成殿前隨便敲一下
        都有水聲潑了過來

        女詩人冰兒有一句很有見地的感嘆拿到這裡對秋水的詩是一種不錯的註釋,她說“我迷戀詩歌中的清潔精神一如迷戀生命中被照亮的黑暗部分”,你接著讀秋水的詩“一隻順路的小老鼠/是他唯一的知音”(《日記》),“小狐狸小狐狸你怎麼不說話了/難道你只是鏡子裡的/一小粒塵埃”(《彷彿》給少群),詩人的孤獨指向恰好反映了本人的品質,作為一個詩人的品質,你再看“像大地上濺起來又跌落的泥濘/懷念他們就是懷念一扇沒有門的自己”(《亡靈書》),“看到一截斷指/豎在廢墟的旁邊”(《鼓樓》),詩人通過這些疏淡的線條試著探究靈魂依附另一種物質的短暫安息,來重演白描這古老技巧深處的本質部分,你就會對“心地純潔,臉也聖潔。”(日本諺語)的意味報以微笑。

        話語轉回來,詩的線條是通過新鮮的陌生的細節呈現出來的,但它有區別小說和散文的運用,(當然,“鳩占鵲巢”也是相互的必然趨勢,詩的散文化寫作,攫來小說的情節等),小說的語言敘述一般停留在平面上,是通過第一視覺去完成,詩大都依賴意象的使用,詩有詩的表現特徵,而“異質遠喻”是最了不起的使用手段,這在詩人們中屢試不爽,簡言之,就是兩個或多個不同的想像不到的物質在一瞬間把它巧妙地串到一起產生的效果,給我印象頗深的很多,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可以說是這方面的大師,你如:

        偷擠宇宙的奶苟活——《火的塗寫》

        能聽見橡樹上空的星宿
        在厩中跺腳”——《風暴》

        破舊的外套像狼群——《果戈里》

        還有西班牙詩歌教父洛爾迦的“明鏡是清泉的木乃伊”,美籍詩人米沃什的《偶遇》裡:

        黎明時我們駕著馬車穿過冰封的原野。
        一隻紅色的翅膀自黑暗中升起。

        以及愛爾蘭詩歌鼻祖葉芝的《當你老了》中的:

        在頭頂的山上它緩緩踱著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不否再看看國內著名倆詩人陳先發的“狗全身充滿燈盞”“蛇因為懷疑不長四肢”“要阻止刀子從廢鐵中衝出來”,餘怒的“蒼蠅的嗡鳴:一對大耳環/仍在我的耳朵上晃來蕩去”等,都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範本。秋水在這方面也作了很有成效的努力,來讀一首:

        《秋》

        就從折斷的一截蘆葦開始
        孤獨你來
        我是貝殼裡的海
        氣球中的天空
        鞋子內的道路
        我燃燒像一支靈魂形狀的燈
        在秋天這個桌面上

        我們不難看出他很睿智地繼承了中外大師們的精華,在饕餮地吸收營養的同時,不忘融入自己的東西,他的語言線條簡潔暗淡,骨殖輕盈,自覺遵循“我用清晰的方法描述我感受到的神秘的現實世界”。 (特羅斯特朗姆語),你再讀他的短詩:

        《石頭》

        縣衙前石獅子流淚了
        你摸了摸
        它眼裡的那塊石頭

        讀完後,不覺心頃刻沉重起來,幸福是短暫的而悲情長久,歡樂總是容易忘記,這彷彿是藝術規律,驗證了亞當•扎加耶夫斯基所說的“澄明的時刻是那麼短暫。更多的是黑暗。”

        很高興秋水竹林在學詩的道路上樹立了自己的目標:元素是中國的,特別在繼承中國古老的詩賦方面,同時溶進西方的敘述姿勢,要讓自己的面孔漸漸清晰起來,且讓人一眼就能認出。

        在這裡應該提到他的潛心寫作的長詩《丁香花》,無論在思想藝術上都是值得肯定的優秀之作,人物造型,情節運用,時間復出,典故翻生,線條時而粗狂潑墨,時而細膩縝密,層次豐富,十二瓣與十二釵,不知作者是否有意借鑒《紅樓夢》的某些表達味道,讀來感覺有“女性化主義”或者說“軟現實主義”的傾向,其卓有成效的探索令人刮目相看。

        秋水曾告訴我,他是一個年輕的打工者,在南方某個城市,工作之艱辛,寫作之辛苦,可想而知,世界上不是任何東西都能替代的,不論甜或酸,,果實都要自己吃下去。所幸他近幾年詩歌小有成就,而詩歌就是他的精神支柱,現在剩下來的就是枯燥的重複。

        相信他與他的詩會做到“絕對的寂靜中才能更接近自我”(高爾基《克里姆•薩姆金的一生》)。

        2009-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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