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子:跳石過河 
——讀秋水竹林詩之感

        記得在回秋水竹林《紅顏》那個貼時,我用過一個比喻,一條淌水河,水中有石,為了過河不濕腳,我們只能踩著那些石,一石一步從“此岸”走到“彼岸”。這是我讀他詩作最初的感受。石者,在他的詩河流當中就是“字眼”(或詩眼)。當他把一年來的詩收集整理好後貼上論壇時,我立即打印了,因為我想看看這條河究竟流著一些什麼東西。於是,我一連看了幾日,對他的詩整體性漸有了一個大概的認
識,同時對一些詩作了細小的分析,面目就更為清晰一些。

        以“跳石過河”為題,這是讀者的感受,也是一個重要的中間聯接點。之前應還有一個“挑石過河”,這是作者的創作原則。只有作者“挑”了好“石過河”,讀者才能順著那些留下腳印的石起跳,抵達作者營造好的天地。那麼,往後呢,是否還有一個“潛水棄石”或“潛河味水”之境?這是後話。

        對秋水竹林的詩,我分三部分來解讀:
        1,瘦之結
        2,美之心
        3,空之要 

瘦之結

        在《消逝的村莊》《空碗》《地圖上的痕跡》《懷念》《母親》《盧肇讀書堂》《冷》《燈》等詩作中,反復出現一個“瘦”字,不斷刺激我的眼球,使我不得不對它格外關注。記得李清照在《醉花陰》詞寫過:莫道不消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好一個“瘦”字,形象鮮明了!就這樣,這個字就從那一刻開始銘在心了。還有一首《如夢令》: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這是非常典型的“瘦”字情結。在秋水竹林(突然發現這個竹也與瘦有關了)的詩中,從《空碗》“瘦了的鞋痕”開始,鬱結的“瘦”之情,在比較抽象、神秘、悲憫的語言中釋放出來,手法很舊,但經過一系列的寫作後,不斷地積累經驗,讓“瘦”字的內涵漸豐富起來,同時輪廓與形像也清晰了,“又是一個很瘦很瘦的黃昏/燃著的牛糞飄出淡淡的藍煙”(《消逝的村莊》)“瘦小的身影落進燭光裡/和你眼中盛滿悲憫的塵世”(《母親》),到了《燈》,算是一個寫作小高峰,也是 “瘦”字的小高峰:

        只有一盞瘦瘦的燈
        和燈下如水般微笑的臉
        引你走過幽深的小巷
        彎曲的廊道

        這“燈”照亮了一段人生路,可惜太小,照的地方不夠大,也不夠遠。也是在這首詩中可看出秋水竹林的寫作技巧與處理“意象(或物象)”方式:“點”、“瘦”、“端”、“碎”、“挖”等傳神的表達,不僅昇華了詩意,也顯示了作者高超的煉字和煉意功夫。這是另一個網友的話。我完全贊同這種看法。
        秋水竹林很好地抓了一個“瘦”字作為切入點,切入傳統文化土壤裡面吸取一定的養分,在寫作過程中不斷地理解、深化、豐富了自己精神世界的內容,使他的語言質地漸強可感,筆跡細緻有力,意象雅典鮮麗等等,也是一個“瘦”字把他引入了詩“幽深的小巷”“彎曲的廊道”不能自撥。久之,詩體瘦了,語言瘦了,思路瘦了,只得一條瘦瘦的線(像小巷),所以在我看來,《燈》之後的那些詩都是一些迴響而已。

        還有一個“碎”字,也是挖掘得不錯的字,值得體味。也看得出,它傾注了秋水竹林不少心血。在這不細談了。 

美之心 
 
        整個秋天
        我都在樹下站著
        把手插進口袋
        等果子落下  

        整個秋天
        螞蟻都在我腳旁
        很悠然地叉著腰

        等我倒下
        ——《斷章》
 
        (這首寫得機巧,比較完滿,單純且唯美。)

        你鋤地時突然停頓
        鐵鏟下的蚯蚓
        也有(了)自己的村莊
        ——《消逝的村莊》

        一滴疼痛的水
        打在地圖(被)挖掉的那(個坑)上
        ——《地圖上的痕跡》

        想起你的時候
        雨水從地面冒出
        泥濘站起來嚇人
        一小片臃腫的土塊
        野草紛紛圍攏過來
        ——《小叔》

        去年的雨水放在碗裡
        你怎麼端也端不起
        ——《一個人的房間》

        這樣漂亮的句子群落在秋水竹林的詩中很多。由此可見,他對日常生活中變化的細小事物是非常在意的,處處留心,且很有心得,時時體會,並不斷將這些細碎的,新鮮的感覺,觀察結果,通過想像把它們融在一起,之後用瘦線一樣的筆跡塑造,描繪,創作出很多新奇的,優美的東西。這不得不令我羨慕,佩服。但,這僅是從局部來分析的,如果從詩整體語境上分析的話,又發現秋水竹林過於陶醉與迷戀這些新的,美的片段,行文時筆似乎在某漂亮處打結,使詩體動不起來,形成不了大的氣流。這是遺憾。

        窗子越擦越黑
        老了的掛鐘張開空洞的嘴
        時間是他唯一的牙齒
        鳥影從食指移到無名指
        桌上已有了春天的灰塵
        像淡藍色的煙痕
        ——《一個人的房間》

        前三句想像奇特,表達好,後三句也不錯,可將它們放在一起,問題就出來了,相處不協調,沒有主次之分。輕點說是提練字意,訓練筆力,重點說呆板,造作。這是小節內的,在節與節之間也存在同樣的問題。其實,從《燈》那首詩看,我覺得秋水竹林對事物瞬間變化的捕捉能力,在語言上的描繪與塑造等綜合能力已有了比較強的表現,同時能自覺地去追求,沒有必要再在一字一物上糾纏浪費精力,應從整體上把握、考量它們的位置,它們的作用與意義。 

空之要

        “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物”這是蘇軾說的。這是道,也是辨證關係。
        在秋水竹林的詩中,字意纖麗,畫面感強,但對字與物的局部過於具體化,鋪建,描繪,美化,將語境空間逼滿了,留給讀者的想像空間少了,加上沒有意識到此點,不能自覺地留出空地去經營,所以在強化局部細節的表現時未能在整體上取得均衡,將自己的詩作的整體質量往上提升。由於詩體存在這樣的缺憾,硬件地限制了秋水竹林的發揮空間。就像電話撥號上網,你想快也快不了,我想他應會意識到這點:沒有了“空”,靈氣無從生,沒有了“空”,實處閉死人。因此,我覺得秋水竹林目前應要學習、掌握經營“空”的能力。心境之空,語境之空。心境之空,讓內心的物象自由動起來,象與象之間碰撞,衝突,產生火花,不要急於用筆去描繪(要相信自己有能力過後也將它們寫出來),靜觀其變,靜享其動,只有當它們最大限制地平等、和諧相處了,整體價值最大了——這是本質的“空”,才運用文字去定位,定格,進入語境狀態。這樣,就要考慮語境的空 ——這點從詩整體來考慮。最關鍵一點是銜接相處(在畫中,用雲或水或霧來表示):

        窗子越擦越黑
        老了的掛鐘張開空洞的嘴
        時間是他唯一的牙齒
        鳥影從食指移到無名指(此處就是銜接處,由於上述語義坐實了,這要虛,即是空,不能再這樣細描,運筆要大,闊,比如鳥影飛逝而過等)
        桌上已有了春天的灰塵(“有”字語義過實硬,用“留下”或“蒙上”等柔性的詞語)
        像淡藍色的煙痕
        ——《一個人的房間》

        語境的空,在大處上,從語境物象佈置的主次位置,語言的整體語感、節奏去把握句與句,段與段,節與節之間的比例,去搭配,銜接;細外就從字的語義、語音著手,甚至標點符號也要考慮。

        “跳石過河”,秋水竹林算跳過了這一關吧,我希望下次不用再這樣,在設定好的,單一線性的石上跳,而是大筆闊意在水上自由飛。這要看秋水竹林的潛水之功了,只有他不在意“石”的有無,大膽舒展手腳的時候,飛才成為可能。

        在最後,我引用他《四月》當中一句話——我不知秋水竹林為什麼不把此詩貼出來,我覺此詩不錯,同時也透露出了一些重要的信息,或許這就是他內心焦急尋找的東西,尤是最後一節的最後一句:

        四月孤獨在變質的膠水桶裡
        在脆黃的帳本上
        一枚旋轉的硬幣
        越轉越慢越慢越空曠

         2007-05-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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