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候景用一行人等回到家裡,見到雷氏金香一頭秀髮略顯散亂,嬌慵無限的倚靠在客廳的電話機梳發旁聽著電話。當她一見到候景用入到屋內時,便即時對著電話聽筒說:「景用他剛巧進了家門,你跟他聊好了。」

雷氏金香說罷,就把電話遞交給候景用。

「我的電話嗎?是誰打來的?」候景用問。

「是文山,你的好朋友。他知到你今天回來,說甚麼今天晚上要為你洗塵。」雷氏金香用手把披在臉頰上的一些秀髮理回後面。

「喂!文山!還好吧?」候景用對著電話機沉吟了一會才說:「今天晚上?在麗池。好!晚上見。」

候景用把電話機掛好,然後緩步走到雷氏金香的面前。

雷氏金香從沙發上站起來,兩手撫摸候景用的臉頰說:「景用!不見你幾天,你好像瘦了。」

候景用捉著雷氏金香的手輕輕挪開。然後關心地說:「聽說在我到河這幾天,醫院頻頻要妳臨時加班輪值,經常弄到睡眠不足。」

「可不是嗎?昨天晚上加了一個通宵的班,,亮才回來。兩眼根本就睜不開,足足睡了一個整上午。」雷氏金香抬頭正眼望了候景用一眼說:「景用!你不是說早上很早就到嗎?為甚麼弄到現在才回來?」

「本來就是。可是當我回來路過袁家欲要探望袁伯父時,才得悉他因病重,被送到醫院去急救,然後我和碧玉馬上就趕到醫院裡,想瞭解一下到底情況如何。」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雷氏金香微微頷首。跟著又問:「剛才文山說甚麼麗池的,到底是……」

候景用即時打斷她的話說:「他跟我已經約好。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到麗池舞廳去喝酒,他要為我特別慶祝一番。」

「用大哥!我不去行不行?」黎碧玉問。

「當然不行。這是應酬!是禮貌。我們不能拒人善意於千里之外。」

候景用跟著又轉向望著阿雄說:「今天晚上你也得去。」

「甚麼?我也得去?」阿雄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饒了我吧!大校!我不會跳舞,又不懂喝酒,讓我在家裡休息休息好嗎?」

候景用看了他一會,然後點了點頭說:「好吧!那你就留在家裡好了。」

 

                                          

 

越南統一後的西貢(胡志明市),從外表看來,萬事雖因解放而使南方人的生活有所改變,但也僅限於某種局面更改而已。對於解放前的這個南方原有繁華鬧市,卻有不少地方仍保留著類似聲色犬馬的生活不夜天。

當夜幕低垂,阮惠和黎利大道的十字路口交匯處車流不息,交通顯得特別繁忙。

麗池舞廳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燦爛得使人看來有點眩目感覺。這裡大都是一般所謂:愛國的殷商巨賈,社會主義的達官顯宦相互應酬,聚會飲酒作樂的地方。

西裝革履的黎文山站在門前,像是有點不耐煩地不斷左張右望。

不一會,一輛吉普車和一輛的士,一先一後到了舞廳的門前停了下來。

黎文山放眼望向的士,即時大踏步望的士走了過來。

這時,的士門開處,首先步出的士的人是林主席,跟著,跟在他後面的是唐紹美。

從吉普車下來的是候景用、黎碧玉和雷氏金香三人。是夜,眾人與會當中,除了黎碧玉一襲粗衣不懂得打扮外,每個人的穿著都很入時。

黎文山笑瞇瞇的伸出手來,分別和林主席,候景用握手說:「怎麼這麼巧!你們是否事先約定好一齊來?」

「我們不是事先約定的,是碰巧而矣。」

候景用和林主席不約而同一齊回答。

「大家都是見過面的,我想也就不用客氣,又要從頭來一次自我介紹的了。」黎文山望了候景用和林主席一眼說:「咦!阿雄怎麼沒有跟你們一起來?」

「哦!他心情有點不好。同時,我的家翁亦因抱恙剛進了醫院急救。他想留在家裡,隨時留意收聽電話。」黎碧玉代候景用回答說。

「原來如此。」黎文山皺了一下眉頭說:「好了!不要浪費時間,我們進去吧。」

「歡迎光臨。」守站在舞廳門口的兩名僕應,一邊說著一邊為候景用、黎文山等人哈腰揖讓,拉開門扉請進。

進到裡面,陣陣悠揚鼓樂聲喧傳入眾人耳裡。一名女歌手正站在唱台上引吭高歌一曲《雨中邂逅》,幽怨美妙的越南抒情歌曲。

一個午後歸來

妹妳正站在巷口的屋簷下

在那個首季淅瀝雨聲中

拿著一方秀帕

向我默默含情凝眸

我渾然忘卻

帶著濕冷抖顫的身軀

在蕭瑟風雨裡向妳走來

…………………………

「請問幾位?」一名一身經理打扮的人走過來很禮貌的問黎文山。

黎文山望後一數,再轉頭回來對經理說:「六位。」

「請到這邊來。」經理說著,就把黎文山等人引領到一張『L』字型的檯子來。

待各人坐定後,經理又問:「你們要喝甚麼?」

黎文山望向林主席和候景用問:「我們不如就來一瓶香檳如何?」

「我是無所謂,反正今天晚上你是東道,你拿主意好了。」林主席說。

「我也是。」候景用聳聳肩。

黎文山見兩人沒有意見,便對經理說:「就來一瓶香檳吧。」

唐紹美「哼」了一聲說:「你們這幾個難人,真是沒有一點男士風度。由來都是女權至上,為甚麼不先徵求我們幾個女士的意見呢?這不是大男人主義嗎?」

「紹美說得很對。明知道我們幾個女的不懂喝酒,還叫這麼濃烈的酒。」雷氏金香嘟起一張嘴。

就在經理正欲轉身離去的時候。「等會。經理!」候景用開聲把他叫住:「我想起了。她們幾個女的可以叫別的東西喝。」

「那你們幾位太太想要叫個甚麼?」經理必恭必敬站在幾個女的面前問。

唐紹美、黎碧玉和雷氏金香面面相覷。

林主席轉過頭來,望了三個女的一眼說:「我看就給她們來個〝紅粉佳人〞好了,一點點酒味,不會醉的。大校!你認為如何?」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決定。」候景用微微點頭,答完林主席的話,然後對經理說:「經理!就麻煩你給她們來個〝紅粉佳人〞。」

「好!沒問題。」

經理說完,轉頭就走了。而不一會,侍應也迅速把叫好的酒送來,同時為眾人把香檳打開。分別為候景用、林主席和黎文山斟上滿滿一杯。跟著,把「紅粉佳人」遞到雷氏金香、黎碧玉和唐紹美的面前。

黎文山把酒高高舉起邀請眾人說:「來!為我們大校載譽歸來乾杯。」

眾人齊齊舉起杯子一乾而盡。

「怎樣?大校!這趟河內之行,有甚麼大收穫沒有?」黎文山問。

「總算不負此行,辦了好些我應該要辦的事。」

接著,候景用就把領獎訪問河內五日的詳情告訴了眾人。聽得眾人不住點頭連連,讚羨不已。

「景用!你好威風哪!不光是見到國家主席,還和他握過手。」林主席流露出一副敬服神態。候景用望了林主席一眼,呷了口酒說;「不要羨慕我。和國家元首握手,沒有甚麼稀奇!國家主席,其實他也只不過是一個『人』,他不是一個『神』。在坐各位每一個人,我相信日後也會和我一樣,都會有這個機會。」

「話不是這樣子說。大校!到底這是黨和國家賜給你的一份榮耀,我們整個南方的人始終以你為榮。」唐紹美斜裡插了把嘴進來。

這時唱台上的女歌手一曲已完畢。緊接著,她的磁性歌喉又帶出了一曲《兩季雨》,一時間贏得了全場無數舞客歡呼喝采。隨著悠揚的樂曲與拍子,三三兩兩的舞客攜同他們的舞伴,開始陸續走進了舞池翩翩起舞。

「大校!我們也出去湊個熱鬧吧。」

林主席說罷,便拖著唐紹美的手率先離開了座位。

「碧玉!我們也出去跳個舞,好嗎?」候景用說著,就站起身來,想拉黎碧玉的手。

黎碧玉望了候景用一眼,立時迅速把手縮了回來說:「用大哥!我不懂這個西洋玩意。」

「不懂可以學。來!我可以教妳,不用怕!很簡單的。」

黎碧玉望向雷氏金香,見到她正望著自己在微笑。一時間,她的臉泛起一片紅霞。

「去吧!妹子!不要害臊,我不會吃醋的。」雷氏金香在鼓勵黎碧玉說。

「我不是害臊,,真的不會。」黎碧玉望著雷氏金香,,續又說:「還有,我才不要去學這種洋玩意,學它根本就沒甚麼好處。你們南方人真的不知愁者為何物。人人都只顧著吃喝玩樂,難怪百萬大軍,連半壁江山都保不住。」

候景用默然無語望了黎碧玉一眼,然後一臉無奈的又重坐回原位。

「大校!我想,碧玉姑娘不想跳,你也就不要勉強她了。只是,我想請尊夫人跳隻舞,大校!你不會介意吧?」黎文山問。

候景用望著黎文山不加思索,同時擺出一副非常大方的樣子說:「沒問題,你們就去跳好了,我留在這裡陪碧玉姑娘閒聊。」

黎文山和雷氏金香聞得候景用這樣子說,於是就即時雙雙離座出去跳了。

黎碧玉皺著眉頭,把目光投向舞池中央正跳得起勁的舞客說:「我真不明白。」

「不明白甚麼?」候景用問。

「你們南方人的思想,真的這樣開放嗎?自己的太太都可以讓人家帶出去,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下,摟摟抱抱的跳舞,我們北方人就不可以這樣子。」

「這是妳們北方人的固步自封,思想太迂腐了。人與人之間,尤其是官場上的應酬,是無可避免的。」

「用大哥!你說的這一點,我不反對。可是,應酬有很多形式,不一定要到這種有違禮教的地方來。」

候景用給黎碧玉這句話,尤其是『禮教』這個用詞,差一點就要笑出聲來。可是,他還是忍著。他用手摸摸自己的下巴,然後才對黎碧玉說:「碧玉!妳說話扯到那裡去了?」

「用大哥!我說得不對嗎?」

「妳……」候景用說到這裡,看見林主席和唐紹美正雙雙朝自己這邊原來座位走回來。於是便把話止住,同時望向林主席問:「咦!這麼快就回來了,為甚麼不多跳一會?」

「哦!紹美說她有點累,所以我只好陪她回來休息一下。」說到這裡,林主席分別又望了候景用和黎碧玉一眼問:「你們這一對為甚麼老是坐在這裡,不到那邊去舒舒筋骨,活動活動。」

「沒辦法!碧玉她不肯陪我跳。她說這種一扭一扭的玩意,是帝國主義的墜落文化,她不喜歡玩。」候景用說罷,望向黎碧玉伸出了個舌頭,扮了個鬼臉。

林主席聞言,把目光轉向黎碧玉說:「碧玉姑娘!所謂入鄉就要隨俗,況且跳個舞又不是一件甚麼壞事。我看,妳也不要太堅持。」

「林主席!你說得雖然很有道理,可是我始終感覺到有點不習慣。因為這始終不是我們越南古老三千年,傳統禮教文化所能接受的。」

就在這個時候,黎文山和雷氏金香也回來了。

「景用!你和碧玉姑娘怎麼這樣安靜?」黎文山望自己的坐位坐下來問。

「文山!所謂:知丈夫者莫若妻子。我知道他一定又在尋找他的靈感。」雷氏金香一臉笑容說。

「金香!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我正在推敲,想要做一首詩。」候景用輕輕啜飲了一口酒說。

「那結果推敲得怎樣了?」黎文山問。

「早就成詩了,你們聽著。」候景用跟著就用漢越語搖頭擺腦吟將起來。

酒綠燈紅不夜天            衣香鬢影鼓聲喧

金迷紙醉嬌娘舞            四海昇平意象年

候景用吟誦剛落,黎文山、林主席等人都一齊拍手稱好。

唐紹美說:「好!果然好詩。佩服!佩服!大校!真有你一手。」

「詩!不錯,的確是好詩。只是我覺得後面那句〝四海昇平意象年〞,似乎與目前現實生活有點脫節。」黎碧玉搖搖頭說。

「此話怎講?」黎文山、候景用和林主席不約而同一齊發問。

「大校!你那幾天前往河內,不在胡志明市,我沒話說。可是,林主席和文山同志當有所聽聞,在前幾天,我們市內發生了幾起手榴彈襲擊事件,有兩名同志和好些無辜平民不幸受了傷亡。另外,昨晚又有三名同志在巡邏時遭到了冷槍暗殺。

憑這兩起事件看來,這證明還有不少反動份子潛伏在市內,暗中進行顛覆政府活動的勾當。」唐紹美插了一把嘴替黎碧玉解答說。

「這實在太可惡了。」候景用憤懣地說。

「好了!用大哥!我感到好像有點不舒服。我想,我們出門已經好久,也應該回家了。因為家翁在醫院裡,還不曉得是怎麼樣的一個情況,我是恐怕萬一有甚麼事情,翁姑尋找我們不著。」黎碧玉說。

「好!那我們這就走吧。」候景用說完就又轉向黎文山說:「文山!謝謝你今天晚上為我洗塵,我有事要先走,你們再玩一會吧。」

候景用說完便和黎碧玉、雷氏金香向林主席和唐紹美說了聲『再見』便往門外走。

雷氏金香無可奈何,依依不捨地回頭望了黎文山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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