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直昇機在晨曦中飛越塔梅運河。從上空向下望時,同塔梅平原一片修理得整齊,正等待收割的金黃色禾稻在晨風裡吹擺。這一片稻浪,很自然就形成了一幅美麗的圖畫。

不多久,鸚鵡嘴已在望,直昇機緩緩地把速度調整下降。漸漸,一個個懸掛著金星紅旗的駐軍營寨,已清晰地出現在眾人的眼簾。

直昇機終於在近主帥營寨附近的一片空地上降落。前來迎接的是鸚鵡嘴當地越南駐軍的總司令。在司令官的陪同下,候景用檢閱了歡迎他的儀仗隊。然後,便和隨行人員被安排到行軍處,專為招待來訪貴賓的下榻場所。

待至一切安頓停當後,即於是日下午,到當地參觀了各處越軍的紮營防禦工事設施。更於黃昏時分,在司令官的引領下,直赴磅羅和捷特兩處的戰地勞工營寨作一番視察瞭解。

候景用趁便就把此行最主要目的,向駐軍司令道明和作了一番研究。最後,得到司令官的同意,讓黎碧玉和袁煥田在翌日上午見面,探望時間獲得准許是三十分鐘。

本來,一般在戰地勞工服刑的囚犯,除非是有人面關係,否則,是絕不准許家人探訪的。唯是由於候景用的人面廣闊,且也懂得手段交際應酬,所以就讓他找到藉口,巧立了一個名目,帶同黎碧玉前來鸚鵡嘴探望袁煥田。

黎碧玉和袁煥田見面的地方,是被臨時安排在磅羅郊外的一間木屋內。

候景用和黎碧玉在行軍處來賓招待所住了一個晚上,翌日晨早,臨時挑選了阿貴同行,便在一名全副武裝的部隊隨員保護下登上了吉普車。負責駕駛的司機是一名下士官,從主帥營寨到磅羅的路段相當迂迴曲折,車子顛簸地走著,捲起了陣陣黃土塵埃。候景用趕忙拿了一條方巾讓黎碧玉掩住口面。

「用大哥!你呢?」黎碧玉接過方巾問。

「我不妨事。」候景用用手掩著鼻子答。

經過一小時的奔馳,吉普車終於來到了一所木屋便停下來。

「用大哥!就是這裡嗎?」黎碧玉問候景用。

「我想應該是吧。」候景用說著,環目掃了四周一下。

「大校!夫人!正是這裡。」下士官司機誤把候景用和黎碧玉當成了一對夫婦。

黎碧玉聽聞,本來是很想更正,但是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她用一種詢問的眼光望著候景用。

「好吧!既然到了,碧玉!那我們就下車吧。」候景用望著黎碧玉笑了一下,也不加以否認。

眾人下了車,司機就指著那間木屋,對候景用和黎碧玉說:

「大校!夫人!這間木屋就是你們等會和囚犯見面的所在。不過,只能夠允許一個人進去。」

候景用對司機微微頷首。然後才對黎碧玉說:「碧玉!那妳就進去吧,我在外面這裡等妳。」

黎碧玉依言走進木屋,一雙秀目向屋內四周環顧,發覺屋內的陳設,實在簡陋到不能再簡陋。只有三張是用竹片編織而成的坐椅和一張檯子。兩張椅子是供囚犯和來探望的家人坐,另一張就放在臨門入口處,讓負責監視的共幹坐用。至於檯子上面是空的,甚麼東西都沒有。

黎碧玉被指引進入屋內後坐定,大約等了二十分鐘左右,才聽到門外響起一陣帶有鐵鍊的腳步聲到達了門口。待黎碧玉抬頭看時,只見一名荷槍的共幹領著袁煥田入到屋內後,便自顧自的一聲不響一個屁股坐在門口的坐椅上,好整以暇的抽著他的香菸。

「玉!是妳!」袁煥田拖著重甸甸的腳鐐,邊喊邊走到檯子的一張坐椅與黎碧玉面對面的坐下來。

當黎碧玉打量眼前與自己相對坐下來的袁煥田時,她給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因為幾個月的分離,袁換田的樣貌已經改變,變得連黎碧玉幾乎也認不出來。

袁煥田!雖然昔日的他,算不上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但起碼,他的皮膚是白晢不像眼前被曬得黑黝黝的。他穿著一襲棕色的囚衣,囚衣前襟有囚犯的號碼,衣衫的背後還寫上犯人兩個字樣,頭髮則被剃個光禿一片,跟以前的袁煥田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田!你瘦了。」黎碧玉說時兩眼一紅,幾乎強忍不住,要掉下眼淚來。

「玉!不要難過,也許這是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放心吧!只要能挺過今回這一關就行了。」袁煥田捉著黎碧玉的手,望了她一下又說:「怎樣?家裡爸媽都還好吧?」

黎碧玉一聽到提起袁父時,便有點咽哽答道:「媽還好!只是爸已經過身了。」

「甚麼!爸……爸過身了!妳是說爸死了?他是怎麼個死法?」袁煥田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爸死了。老人家是死於心臟病突發。」

「那家裡現在豈不是只剩下媽和妳兩個人,玉!妳要好好的代我照顧她呵。」

「我……我知道了。」

「還有,我們的孩子相信也快要出世了吧?」

孩子這兩個字不提猶可,一提起時,黎碧玉登時再也抑壓不住那股悲情而哭泣起來。

「玉!怎樣了?妳……妳不要哭嘛!」

黎碧玉的哭聲越發大了,她哭得好傷心。

袁煥田見狀,知道必定是發生了甚麼重大事故,然後經他這一問,才觸起她的悲慟來。而他也知道,,是唯一可以發洩的辦法,因而袁煥田也就不再出聲勸阻,只讓黎碧玉繼續哭。哭了好一陣子,黎碧玉才輕聲對袁煥田說:

「胎兒已經流產,我們的孩子早就沒了。」

「哦!我還以為是甚麼,原來是這樣子。唉!這一切一切都是天意,不要難過,不要難過。」

袁煥田的反應出奇的平靜。他也沒有再問黎碧玉是甚麼因由造成,怕又再觸發她的悲情。

「對了!還有景用兄,剛才我好像有見到他在外面坐在吉普車上。是他帶妳來嗎?他的近況如何,還好吧?」

「他,用大哥很好。自從你出事離開家後,我們一家都是他一直在幫忙照顧,不然的話,生活真的不堪設想。就像今次,全靠他的神通廣大,查知你的下落,我們才能重相見呢。」

袁煥田聞言,微微頷首說:「景用兄是一位好人,為人素來都很講義氣,將來我如果能夠重見天日,在有生之年,真的要好好的報答他對我們一家的恩惠。」

夫婦倆逾半年的分離,一旦重逢,自然有許多心中話要說。惟時間畢竟有限,就當袁煥田和黎碧玉談個滔滔不絕時候,就傳來了坐在門口監視的共幹的聲音。

「談夠了沒有?時間到了。」

「玉!我要走了,妳要好好保重,等我回來。」袁煥田說著,便站起身來。

這時的黎碧玉也禁不住自己,飛快的站起來,走到袁煥田的面前,把他緊緊的擁抱住,然後在他的臉頰親了一下。

良久良久,在共幹多番催促下,黎碧玉才鬆開了摟抱著袁煥田的手。向袁煥田說了聲:「珍重」,依依不捨的離開木屋。

 

                                                

 

候景用一行人等開車駛離磅羅,在返回司令營寨歸途中,車子駛經一處叢林時,前邊路面竟然發現無數小土丘阻擋著去路。

這些小土丘障礙設置,通常都是一般游擊隊用來作突襲敵人的一種手段,每一個小土丘就是一個地雷裝置埋伏。但是,有時候也只是虛晃的一個故佈疑陣手段,目的用來嚇阻敵人的也有,正是真假虛實難分,教人很難捉摸。

司機把車子停了下來,向候景用說:「大校!小心。前邊路面的土丘可能是地雷裝置。」

候景用聞說,立時警覺,即時拔出了腰間的佩槍來戒備著。

跟著,除了黎碧玉外,車上隨從人員的槍枝「卡嚓」一聲,子彈都上了膛。眾人急忙跳下了車,就近躲到左邊一處草叢各自尋找掩護體。而候景用則拖著黎碧玉走到一棵矮樹下藏好。

隨員中一名負責通訊的部隊用通訊器,立時與司令營寨連繫。

「報告司令!我們歸途遇伏,請緊急支援。地點在磅………

通訊員報告尚未完畢,即聽得「卜」的一聲,這名部隊便被射個腦袋開花當場倒斃。

就在這當兒,右邊的叢林深處傳來了喊話:「你們這班共產狗已經被我們包圍,知機者,請放下武器馬上投降,否則難保平安,一切後果自負。」

「用大哥!我很怕。」黎碧玉說著,把身子緊靠向候景用。

「玉!不用怕,有我在。」候景用望了黎碧玉一下,便右手槍交左手,用空著的右手把她攔腰攬緊。

「嗯。」黎碧玉望著候景用不再作聲。

這時候景用等人的目標,是嚴防對面叢林的敵人進攻。而他們卻萬料不到竟在這時候,一管管冰冷的槍口,近距離的抵著每個人的後腦勺,並且聽到一聲喝令:「把你們的武器乖乖的放下,否則剛才那位部隊就是你們的榜樣。」

以候景用為首,每個人都把槍放下。

「站起來!雙手合掌平放在頭上,後退三步,再往右邊移開十步。」

候景用每個人又都依言照做了。

這時,候景用才發見到眼前為數約有一個中隊幪著臉口,穿著迷彩的海軍陸戰隊服式。每人的襟上還繡有一面黃底三條紅的前南越南共和國徽號,手持AK四十七、M十六和各式各樣的輕型衝鋒槍,前前後後一個方圓團團圍住他們。

跟著,帶隊的人吩咐幾名下屬,分別對候景用和黎碧玉等人,迅速將兩手反背扣上了手銬,再用黑布帶綁著每個人的雙眼,然後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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