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果然讓華岳峰全猜中了。但是,要想清楚個中來龍去脈如何,那還是真的要問八叔才知道。」林若望心裡作如是想。於是,他就開口問八叔說:「八叔!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

    八叔不答,只是望了他一下搖搖頭。

   「阿雄!阿雄!你醒醒,快點省來,阿姊回來了。」黎碧玉捉著阿雄的肩膀不住猛然搖動著。

    血!不停的從阿雄的創口流淌出來。

   「快!快送到醫院去。不然的話,失血過多會死人的。」袁煥田說。

   「千萬不要驚動醫院,到時候恐怕又再添生枝節。」林若望搖頭不同意。

   「那怎麼辦?難道讓他等死不救?」袁煥田望著林若望。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你又不是不曉得,目前所有的醫院,在他們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們是絕對不會隨便收容傷者的。」林若望說。

   「唉!現在他一動不動的,也不曉得他到底是死還是活。」八叔眉頭一皺,跟著就指著蹲坐在一角落的阿豹罵道:「都是你這個沒長腦袋的孩子。要不是你把他們這夥人招引進來,就不會有這樣子的事情發生。」

   「老伴!事情不發生都已經發生了,你現在怪責他根本是於事無補。」八嬸護兒心切,插口為阿豹解圍。繼之,又想了一下說:「不過,說也奇怪。阿豹只帶那個甚麼龍哥的人進來而已,其他的人又是怎麼過江的呢。」

   「所以說嘛!妳的腦袋怎麼會這麼的簡單。妳不想想,難道他們不會利用這個龍哥來做先頭部隊,分化我們的注意,然後,他們就跟在後面橫渡江水而來。」八叔嘖嘖的說。

   「八叔!你也不必過於怪責阿豹,其實弄到如斯地步,他也是不想的。至於那個龍老大,以我看,他也是意料不到會發生這樣子的事,我相信,這全都是他的手下想邀功而搗的蛋。」華岳峰在勸著八叔。

   「我的天!八叔!八嬸!到底你們發生了甚麼事情?」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嬌美柔和的聲音傳入耳朵來。

   「哦!阿娥!妳來的正好。快!快點來幫忙。」阿豹一見到阿娥出現,即時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捉著她的手說。

    這時,天已入黑,八嬸走去把大油燈通通燃點起來。一時間,整間屋子都給照得如同白晝。

    阿娥跟隨阿豹走進屋內,在油燈閃爍的燈光下,雙目向屋內環掃了一下,登時給屋裡頭血淋淋的景象嚇得驚叫了起來。

   「阿娥姑娘!聽八叔說你曾經當過護士,妳就趕快想辦法救我的丈夫阿雄吧。」

雪華一路哭喊,一路爬行到阿面前,捉著他的手連連向她叩頭央求。

   「嫂子!冷靜一點,讓我先看看他的狀況。」阿娥說完,就走到阿雄身邊蹲下來,捉起他的一隻手腕,為他把了一下脈。好一會才說:「大家不用慌張,他的脈搏雖然很微弱,但是還在跳動。只要幫他注射一劑強心針,他就馬上醒來,可惜我的藥箱放在家裡。當前之急,就是首先要幫他迅速恢復呼吸。你們其中有沒有誰人會做這個人工呼吸?」

    眾人聞言,都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阿娥環顧眾人一眼,見沒有人吭聲。於是就說:「你們不會也不打緊,其實人工呼吸是很簡單,我可以教。你們誰願意學?」

   「阿娥姑娘!我願意學,妳就趕快教我吧。」雪華說。

   「我們也願意跟阿娥姑娘學。」眾人異口同聲說。

    於是阿娥就把人工呼吸急救的方法教了眾人,跟著,馬上跑回家拿救急止血針藥一應用物。

    終於,阿雄在眾人接力人工呼吸急救下,悠悠醒轉過來。

   「阿雄!你醒了,阿姊在這裡。」黎碧玉捉著阿雄的手喜極而泣。

   「好……好痛。水…………我要水,我要坐起來。」阿雄微微張開眼睛說。

    雪華趕忙去倒了杯水來讓阿雄喝下,然後就和黎碧玉兩人,合力把阿雄小心翼翼扶坐了起來。

    阿雄先是望了周遭一下,再望扶著他的黎碧玉和雪華,顯得很吃力地說:「阿……姊!雪……華!是……妳們。」

    黎碧玉和雪華一同微微點頭,同時哭得很傷心。

    這個時候,阿娥也趕回來了,她即時為阿雄注射了一口強心劑和止血針。同時還替他包紮了傷口。

   「對不起。八叔!八嬸!都是我不好,害了你們。」注射了強心劑後的阿雄,精神已見好轉,說話聲音也宏亮得多。

   「阿雄!先別說話,療傷要緊。」八叔說。

   「不!我……我要趕快把心裡的話說完,不……不然的話,我……我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阿雄斷斷續續的說。

   「阿雄!你不會有事的。」雪華哭的好傷心。

   「我的傷勢,我知道很清楚。我也知道,醫院我是不能去的了,我只有呆在家裡等死而已。不過,這樣一來,就會連累到八叔一家和其他的人。」阿雄抬頭望了黎碧玉和阿雪一會,又說:「其實,我死不足惜,因為我這一雙手染滿了血腥,老實告訴妳……妳們,黎……黎文山是我殺的。不過,我只是奉候大校的命而行事,將功贖罪而已。」

   「甚……甚麼!黎文山是你殺的?就算他有犯錯,自會有法律來制裁。而你……你為甚麼要殺他?又是贖甚麼罪?」黎碧玉瞪著一雙很大很大的眼望著阿雄問。

    到了這個時候,阿雄才把雷氏金香趁候景用帶著黎碧玉到鸚鵡嘴探望袁煥田不在家時,如何用藥使他迷失本性不能自我,糊裡糊塗和她做了一些對不起候景用的事。後來,候景用回來,知道了這件事,雖然只是在口頭上輕責了她一番,但是,卻對他保留了一著,如日後有需要,就要他做任何一件事來補償他的過失。

    阿雄這一番話,確實令在場的人吃了一驚。

   「然則,剛才你說殺了龍哥兩個手下也是真的了?」阿雪問。

    阿雄微微點頭說:「全……全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們。那天要不是候大校早有預定計劃和我手急眼快,候大校早就成了他們的階下囚了。」

    八叔眉頭大皺,輕輕了一聲,然後轉過頭來問華岳峰:「岳峰!還有你,為甚麼你能夠未卜先知,帶了人馬來幫我們解圍。」

    聽得八叔如此一問,華岳峰才把那天偶然在江邊遇見兩個樵夫扮相的人,向他打聽過江和關於八叔的事說了出來……………

   「事情經過就是如此引起我對他們的戒心而暗中保護你們。想不到,結果我還是來晚了一步。」華岳峰說完,長長的歎了口氣。

   「岳峰!今回你這樣做,你有沒有想到會毀掉你的官運前途?」八叔替華岳峰感到有點難過。

   「八叔!你說的是甚麼話?你對我的恩義,我華岳逢今生今世亦報答不了你,說到後果,我早就豁出去了。」華岳峰答。

   「那!還有,跟你一夥同來的這班同志呢?」八嬸插嘴問。

   「八嬸!這個妳大可放心。他們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會出賣我們的。」

華岳峰望了跟他同來的幾名下屬說,跟\著就走近阿雄身邊問:「阿雄!你現在感覺怎樣?」

    阿雄緊閉著雙眼,聲音很微弱答道:「傷口在痛,我……我感覺到有點冷。」

    袁煥田聽說,即時走回房裡找來一件冷衫,讓雪華和黎碧玉為他穿上。

   「大家請放心,血已經止了。讓我再為他注射一口強心劑和止痛針。只是,他創口裡面的子彈頭,不送到醫院做外科手術的話,恐怕會有麻煩,甚至會有生命的危險。」阿娥邊取出藥針邊說。

    這時候的林若望和袁煥田心裡,不住在猜度著華岳峰和八叔之間的關係。他們都感到奇怪,華岳峰這樣做也許真的有點愚蠢的了。而他們又那裡料到華岳峰和八叔一家人的關係又是那麼密切。

    原來華岳峰和八叔在一九五三年,法、越在日內瓦和約還沒有簽之前,同是住在越南北方。八叔祖籍則是汕頭,原住於太原省武涯縣。抗法期間,反法殖民游擊隊伍,八嬸則是正宗越籍人氏,她是一名中堅的越南共產黨員幹部,其後與八叔一見鍾情成為夫婦,惟結婚多年無所出,他們的兒子阿豹,則是夫婦倆南撤到南方下六省的芹苴時才領養的一名孤兒。至於華岳峰的身世,則始終是一個謎。他小時後,是在北方某次法軍對萊州省荀教縣某個小村落進行三光掃蕩軍事行動,而八叔則率領其游擊隊一部反攻入村,在一片槍林火海中發見正哭哭啼啼獨坐在白楊樹下的他。

    其時的華岳峰,其雙親到底是誰?是生是死?都無從知曉,因為村內大部份的村民,不是遭到法軍毒手就是已經逃生到別處去了。雖然後來八叔也有設法代為尋找他的親人,惟都沒有一點線索。當時八叔只憑他衣袋裡袋著的一份出生證明,才知道了他的姓名,出生於一九四八年。當八嬸一見到樣子長的蠻可愛的華岳峰,想到自己和八叔在一起多年膝下猶虛,於是就向八叔提議,把他收認做義子。

    待至一九五四年法軍奠邊府一役慘敗,越、法雙方在日內瓦簽署和約,八叔和八嬸就在黨的策劃指示下,奉了命令南撤到南方繼續建立組織,從事反法抗美救國革命活動。而華岳峰由於從小就受到共產主義薰陶,再加上八叔夫婦對其革命思想不斷的灌輸,於是他就自然成了共產黨員,受命潛伏在南越政府軍中對一些反共意志不夠堅強的份子,伺機對他們進行革命思想游說或是分化離間,削弱南越軍隊的作戰力量。

    一九七一年,在黃春覽中將發動代號為藍山七一九行軍,他受命率領其所部的裝甲部隊,深入下寮(寮國南部)對北越部隊進行作戰。當其時的他,在迫於情勢只有虛與委蛇,也為此之故而立下了一點戰功。也是由於藍山一役,使他官運更上層樓,在他班師回國後,被晉升為裝甲某部中校。他的身份一直隱瞞到革命成功後才被公開出來。

    且說阿雄在雪華和黎碧玉合力幫他把冷衣穿上以後,身體已經感到暖和得多。而此時在大廳中,在煤油燈光下,人人都坐困愁城,大家不住在商討如何去應對即將來臨的明日風暴。龍哥在臨離開時所說的話,在各人的耳朵內猶不停嗡嗡作響。

   「大家聽著,今天所發生的事情,都不是我們想的。只是,我們射殺了對方兩名下屬,說甚麼他們都不會對我們就此甘心罷休,尤其是對上頭難以交代。所以剛才那位龍哥說得很清楚,到了明天,他就會採取行動,這已經算是他對我們非常寬容的了。我和老伴都是一把行將就木年紀,而你們就不同,你們還年輕,前途遠景無限。聽我說,江邊有一隻大船,你們馬上走吧,這裡所有一切後果責任,就讓我夫婦倆老人家來承當好了。」八叔說著,環視了眾人一下。

    八叔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說話,卻實使各人大吃一驚。

   「不行。八叔!要走的話,就大家一起走。禍!是我們惹來的,為甚麼要你老人家來獨力承當,這個實在是說不通,不應該的。」黎碧玉搖頭說。

   「現在不是說應該不應該的時候,你們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八叔歎了口氣又說:「我之所以不走,是因為我還有家產,而且我還是二十多年黨齡的老幹部,對黨和對國家的革命供獻,就算沒有功也有勞,相信他們不會對我怎樣。」

   「爸!甚麼家產?你的家產早就沒有了。還有甚麼黨齡?甚麼老幹部?他們會跟你談這些仁義道德嗎?我就不相信。因為,要是他們還有一點人情味的話,他們早就讓你提取款項辦喜事的了。他們來這一手,根本就是一項變相的清算。」阿豹說。

    最後在林若望、袁煥田等人的苦苦勸說下,八叔、八嬸才聽從各人意見,決定漏夜避難出海。

   「各位兄弟!你們都有家室老少,我不想因為我的事而牽連到你們,你們各自回去吧。今天在這裡所發生的事,你們就當作甚麼都沒有看見,甚麼都沒有發生過那就好了。最後,我非常感謝你們的仗義幫忙。」華岳峰對其同來相助解圍的幾名下屬說。

   「老大!所謂:幫人就要幫到底,送佛就要送到西。我們都願意陪你和八叔一同出海,家室老少不打緊,到了外面才想辦法跟他們連繫。」隨同華岳峰前來的幾名下屬都異口同聲說。

   「阿娥!妳回去吧。今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你都已經看到了。以我想,我們的婚事是沒有辦法辦了。因為我要跟我父母他們出走的,等平安到得外面之後再作打算。」阿豹緊緊捉著阿娥的手,同時說到這裡聲音有點哽咽。

    這是個難分難捨的非常時刻。阿娥聽到阿豹的這一番話,心裡感到很難過,她呆呆的望著阿豹不知說些甚麼好。良久,她才開聲問:「阿豹!你真的捨得留下我孤孤伶伶的一個人在這裡嗎?」

   「這是天意弄人。到了這個時候,不捨得也沒有辦法呀!」阿豹無可奈何的說。

   「阿豹!假如我說,我也跟你們一道走呢?」阿娥用一雙情深款款的眼神直望著阿豹。

   「甚……甚麼!阿娥…………這不是開玩笑的。」阿豹大大吃了一驚,怯怯的說。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你要知道,我已經是一個成人的了,我有思想,我有我的自由自主權。而因為,要是我不跟你們走的話,你這一走,甚麼等待他日重

逢,很難的呀!所以我決定跟你在一起。你不是說過你愛我嗎?你不想想,要不是今天發生這些事情,明天我不就成為你的媳婦了?」阿娥把手從阿豹的手掌心抽了出來。

   「可是,妳父母………」阿豹眉頭一皺說。

   「阿豹!你不好好反醒一下,現在是個甚麼年代?關於我父母,你大可以放心,因為他們的思想,並非如你們所想像的一般的。其實他們也會體諒到我,這個做女兒的心和諒解我的以前所做的一切,等到外面以後,然後在信裡向他們解釋一下,那就好了。」阿娥望著阿豹說。

    八叔聽著阿豹和阿娥兩小口子的對答一會,然後點點頭對阿娥說:「阿娥!妳真不愧是女中豪傑,是我們家的好媳婦。既然妳意志已決,好吧!那就事不宜遲,快點幫忙收拾行李,越簡單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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