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翌日,又是一天講訓學習開始。

主講官是一位颇為年輕的女共幹,樣子長的相當清秀。她的一把烏黑柔亮的秀髮被分櫳成兩條辮子,一雙大而明亮十分迷人的眼睛,身材均勻,,如果從審美的角度來評頭論足,她還算得是個美人胚子。惟一點可惜的是,她的個子是畧嫌矮小。從她衣領上所配戴的軍階徽章,知道她是一名少校。

她步上了高高的講臺上,由於她的個子矮小,麥克風又調設得很高,所以任她如何伸手去拿,好幾次欲要捉摸,卻是無從模到。站在她身旁不遠處的一名下士官,連忙走過來替她把麥克風調低至適中。然後,她試了試幾下聲響,再清一清喉嚨,便張開她那張櫻桃小口,開展她那一副與生俱來的講訓天才。

「各位!根據上級特別指示,今天我們臨時要改換一下講訓題材,今天我來向各位主講的題目是:《如何抵抗來自野蠻北方強權的侵略》衆所週知,一部四千年的越南文化史裡,中國侵略越南的歷史,在越史的史料記載裡,確實是數之不盡。惟我們越南民族由來是一個愛好和平的民族,常常本著秉持睦鄰友好政策,故對中國遠近的武力挑釁行動諸多忍讓而不想中國侵略者竟然不知好歹,以為越南民族是好欺負的,故而一再得寸進尺。更明目張膽,肆無忌憚的於1979217日凌晨,揮軍入侵我越南領域,並且強佔去一大片疆土。」

由於講材新穎,同時又是與國情攸關的內容,所以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很留心仔細的聽講。

女共幹又繼續拉開了她的嗓子:「月來,雖然我們失去了小部份領土,但是歷史告訴我們,雄王子孫是絕對不會向霸權主義的中國屈服。遠在公元981年,宋朝侯仁寶大將和公元1284年元寇侵越主帥脫寬亦都曾經敗陣於此。這個遠且不說,近如日寇,法殖民主義,甚至連自誇為世界超強的美帝,都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黯然下旗歸國。所以我深信:這次中國侵略軍亦將會重步舊日歷史侵略失敗的覆轍。」

女共幹的話音剛落:台下立時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當每個人抬頭看見高高的圍牆和四方八面高架著嚴密戒備的機關槍正瞄準自己時,一個個都乖乖的不敢再吭聲。於是,整個講場即時鴉雀無聲,又恢復平靜了下來。

「總算你們知趣,.不敢胡來。否則,架在牆頭上面兩旁那幾挺機槍子彈是不長眼睛的。」望著台下一眾被懾服得噤若寒蟬的階下囚,女共幹似乎很感得意,嘴角即時顯露出一絲像是鄙視而又帶有勝利的微笑,然後又繼續說:「南北情同手足,所謂兄弟同根,應該化干戈為玉帛。同時,也為了要貫徹黨的和解融合民族大團結精神,在面對大敵當前,我們必須拋棄彼此以往成見,攜手聯合起來一致抗擊外侮。所以按照黨最新指示,不久的將來,你們將會有機會被臨時整編入人民戰鬥隊伍,讓你們有機會為越南統一新的祖國效勞,藉以將功贖罪。你們在場的每人將會獲派一份志願申請書,填好後,明天講訓準時呈交回來。」

在這時候,每一個人心理都明白。中、越兩共真的開戰了,將會有甚麼命運降臨到他們的身上。尤其是素有〝中國通〞之稱的袁煥田,他心裡正在想,五十年代韓戰期間,中國共產黨就是利用抗美援朝機會,把國民黨百萬降卒整編驅遣過鴨綠江的最前線,假借敵人之手一舉而將之殲滅。而想不到今時的越南共產黨竟然也想運用這一招借刀殺人計來消滅他們。不過,就是人人都清楚共產黨的計劃,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正所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到了這種情況,唯有以不變來應萬變,同時也只好把一切交付之於命運掌中。

志願書呈遞上去之後不到兩天,宿舍內有十多名弟兄被傳召報到。這些人一經被傳召外出,就失去了蹤影,沒有再回來。現在,差不多每天都有人被傳召,他們被傳召外出的目的地何處?所作何事?則無人知曉。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講訓學習的時間是愈來愈短。甚至日常出外勞動也經常要臨時取消,禁閉式的宿舍外圍巡守的武裝人員則增強。

如斯的情況,中心內的每一個人都看在眼裡,頭腦最笨拙的人都會臆測得到,那必定是有很不尋常的事已然發生。

「難道中國軍隊真的打到諒山來了?」袁煥田心裡在想。

真的讓袁煥田猜中了一半,在這個時候,中國的坦克部隊雖然尚未抵達諒山,距離進攻時日已然不遠。原因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進攻越南時打響了第一槍開始,一路勢如破竹。越軍聞風而逃,邊疆黃連山等五省全部落入中國軍隊的掌管之中。中國大軍正浩浩蕩蕩沿著諒山四面包抄圍攏過來,諒山大會戰即將掀開序幕。

「涂山勞動教育中心」遠處的四周山巒叢林開始傳來了兩軍交戰的槍砲聲,在恬靜的夜裡,聽來更覺得特別響亮清脆。「隆、隆」的砲聲,震得勞動教育中心宿舍內的每一個人徹夜都不能安眠。

連續兩個晚上都是如此,而且槍砲聲顯得愈來愈密集,也愈來愈近,彷彿真的快要打到勞改中心來了。

再沒過得兩天,連戶外勞動都給取消了,講訓也時有時無,袁煥田和大眾因整日都被鎖禁在宿舍內無所事事而極感無聊。

袁煥田和其他人都很想跑出戶外去看個究竟,無奈宿舍的門是用沉重的鋼鐵打造,同時又是被用鎖鎖著在外頭,就是有人來要開啟,如果沒有鑰匙也是絕打不開的。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走近鐵窗口張望,畢竟視野有限,根本就看不出任何一點端倪。外間是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以往,每人每天固定時限獲得派發一次飯團,自從勞動和聽訓停止了,每天一次的飯團分配都沒有了。一連三天如是,負責送飯的共幹也不見了蹤影。

「我的天!大概他們是想把我們活活餓死了。」宿舍內一位不知名的囚友說。

「我想我們是真的死定了,好殘忍的共產黨手段。」宿舍盡頭角落也傳來一聲回應。

「娘!大概我不能再活著回去看妳了。」一名禿頭的老兄蹲在另一個角落喃喃自語。

瞬間,怨聲懟語此起彼落,一陣陣恐怖愁霾的氣氛漸漸瀰漫開來,籠罩了整個宿舍。

這時,最沉得住氣的只有袁焕田,他自始至終保持著沉默、鎮定。因為他知道,吵吵嚷嚷也是無濟於事,倒不如好好靜下來,以不變應萬變,才是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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