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袁煥田和黎碧玉換過了一襲平民裝束,一路上兩人並肩而行,倒也沒有惹人注意。

「我們萍水相逢,而且又是對立的敵人,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代我求情。」黎碧玉一雙秀目,一眨不眨地望著袁煥田。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雖然我們的主義信仰政見不同,但是畢竟大家都是同在一塊越南土地長大。照理來說,彼此應該充分去瞭解和尋求與對方溝通,而不應該長期搞對抗。妳們北越人民不是有句口頭經常在喊說:〝融合民族大團結〞嗎?」

黎碧玉保持了片刻沉默,然後又問:「這裡是北越領域,難道你一點都不怕我沿途把你出賣,叫人前來再次把你抓回去給關了。」

「不怕!若是怕,我早就不會請求蘇將軍把妳放了。更何況,憑良心做事。妳若想領功, 現在大可以大聲喊叫,我就在這里等人前來抓我回去,這樣妳非但不用記過受罰,相反還可以立下一個大功。」

袁煥田一雙眼睛直望著黎碧玉,一點都不懼怕,理直氣壯地回答她的話。

「好!有膽色,真不愧是個英雄人物。算了吧!若是我真個這樣做,反而顯見得我黎碧玉太也小家子氣了。」

望著一臉正氣無懼的袁煥田,黎碧玉不禁由衷敬佩的說出了內心要說的話來。

「人之初,性本善,果然給我猜中了,妳的本性原來就不是那麼壞。」

「哼!你那麼肯定?你會看相,看人嗎?我到底壞不壞,現在還言之過早,勸你還是小心一點。正所謂:利之所在,我隨時會在最後,最要命的一刻才張你一軍,把你出賣,你就完蛋了。」

黎碧玉說著,狠狠的瞪了袁煥田一眼。

「小姐!這個妳可以為我放萬二個心,因為我從來是一個最懂得如何去防守,保護自己的人。」

「喂!你這個老大,現在天色已黑。你真個要連夜兼程趕回胡志明市嗎?」

「這還用得著說嗎?我恨不得化為一隻有翅膀的鳥兒飛趕回去呢!」

「可你別忘記。沒有通行許可証書,你是絕對買不到車票的。除非……」

「除非怎樣?」袁煥田望了黎碧玉一眼。

「除…非…你…走…路…回…去。」黎碧玉慢吞吞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然後,就是〝噗ㄔ〞一聲笑張起來。

「小姐!妳倒是會說笑話,叫我走路回去。」袁煥田聽完之後,沒好氣的應了一句。

不過,黎碧玉這句話倒是提醒了袁煥田。他想:是的!通行許可証書,到那裡去才能弄得到呢!想到這裡,袁煥田就愁眉不展起來。

望著愁眉深鎖的袁煥田,黎碧玉又開口說話了。

「你老!我看這樣吧!你先到我家住幾天,讓我來幫你想辦法,我是要還給你一個人情。」

「方便嗎?妳沒有徵求家人的同意就可作主嗎?還有妳先生也同意嗎?」

「我想,我是可以作主的。因為我是家裡的老大,甚麼事情都是由我拿主意。我還沒有結婚,從小父母都很疼愛我,他們甚麼事情都聽我的。我有一個弟弟,他沒有我那麼幸運,他在部隊服兵役,長年難得有幾天留在家裡。

說到這裡,黎碧玉突然想起了她的弟弟。她『噢』了一聲:「不好!不知道我的弟弟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妳弟弟是在那個部隊?」

「他是在三零七師裡服兵役。」

「就是駐守諒山的三零七師?」

「正是。」

袁煥田聞言心裡在想:三零七師,在中國軍隊猛烈進攻諒山時候,不是戰死,就是投降被俘,已經全軍覆滅,妳的弟弟已經兇多吉少。可是他不敢說出口,怕惹起她傷心。好歹還是安慰了她。

「我想他定會吉人天相,平安無事的。」

「但願如此吧!」

黎碧玉說完歎了口氣。

「絕地遇真情,碧玉!我沒有看錯妳。容我在這裡先向妳謝謝!」

「別再婆婆媽媽,這麼迂腐了,到河內後先住在我家再打算。」

勞改中心是建在遠離城鄉的一塊盆地,袁煥田和黎碧玉兩人,從早上拜別蘇永倫將軍離開營地出來之後,走了大半天的路,沿途一片荒涼,看不見一個人,也別說要看到一戶人家。

偶然有一兩次,有運送貨物的小鄉車經過,他們也截停小鄉車請求載搭。司機因為行車的路線不同與趕運送貨物,不可以耽誤為理由而拒絕。

行行復行行,也不知行了多少路程,夜的幕帷已漸低垂。

兩人又再走了一段路程。身上沒有分文,腹也饑;人也疲憊不堪。經過一整日的相處,袁煥田和黎碧玉兩人都顯得熟絡了。

袁煥田望向遠方,映入他眼簾的還是荒原一片,渺無人煙。此時,夜涼的一陣寒風已括起。

「看…來…今…今晚,我們要在這荒…荒原渡宿了。」

黎碧玉說話時,牙關不住在打戰。

袁煥田望著渾身哆嗦的黎碧玉,看著她身上的單薄衣服。再看看自己,雖然穿著也不多,畢竟男生的禦寒體能比起女生來得強些。於是他問黎碧玉說:

「碧玉!妳冷嗎?」

「嗯!是…是有點兒冷。」

黎碧玉和袁煥田對望了一眼。

袁煥田很自然的伸過手來要拖黎碧玉的手。黎碧玉先是把手畧微縮了一下,之後就任從袁煥田捉住。

「來!不要害怕!我不是一頭野獸,我不會把妳吃掉的。來!靠近我一點。」

黎碧玉望了袁煥田一眼,遲疑半響,才向袁煥田慢慢靠攏過來。

袁煥田緊緊一把摟著黎碧玉的肩膀,繼續慢步向前行。

「這樣感覺暖了一點?」

「嗯!」

就在兩人提起艱難疲憊的腳步前進時,後面彷彿傳來了一陣由遠而漸近的車聲。袁煥田和黎碧玉一齊回過頭來,兩道強烈光束從老遠照射過來。

袁煥田把緊摟著黎碧玉肩膀的手鬆開。

「你……」

黎碧玉還未來得及開口問,袁煥田獨自跳出路中央站立。說時遲,那時快。『嘎』的一聲,飛馳的車子猛然急煞掣,在袁煥田的前面停下來。

這時的黎碧玉也走到了袁煥田的身旁一塊兒站著。

這是一輛從鴻基運送煤炭到河內的政府大卡車。司機把車窗搖下,把頭探出來喝罵道:

「你們兩人到底是怎麼搞的,嫌命長嗎?天色這麼黑,走在路中央來阻擋車子的去路。」

袁煥田正想開口解釋,黎碧玉已搶在他的前頭代他說了。

「這位同志!對不起。我們是一對夫婦,家居河內,任教於河內市立昇龍大學,月前一同被校方派到諒山工作。不幸遇到中國侵略軍攻打,結果城池失守,敵人到處殺人放火拉伕,我們夫婦僥倖逃離戰地,幾經艱辛流浪到這裡,身無分文。不瞞你同志,我們夫婦倆已好兩三天都沒有食物裹腹。這位同志,請行個方便,做個好心,順道也把我們送回河內好嗎?」

司機聞言,夜色中打量了袁煥田和黎碧玉兩人一下。見兩人除了衣著稍為骯髒之外,談話神情與樣貌都不像壞人。很爽快的答應了。

袁煥田和黎碧玉歡喜得也顧不了還有個司機在看著他們,兩人竟然相互擁抱了一下。然後才躍上大卡車,隨同司機開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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