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一天下午,袁母正坐在大廳裡縫補她的舊衣服,忽然看見袁煥田回來。

「咦!我兒!怎麼這樣早就下班回來了?」袁母不禁有點奇怪,放下了針線問。

袁煥田萬分頹喪地說:「工廠的生產原料已經用完,新的原料還未有分配到,所以由明天起,工廠又要暫時停工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就是愁也愁不來。」袁母安慰著。

「這個道理誰都知道。可是要吃飯呀!這個月的糧食分配不夠,要買黑市米來補貼。還有,碧玉現在又是懷有身孕,也得要準備一下未來用的錢。」袁煥田在大發牢騷。

「我兒!你怎麼個準備法?每個月就只這麼個二十幾,三十元工資,能用個甚麼呢?」

袁煥田聽完袁母的話默不作聲,逕自轉身走回房內去了。

袁母望著兒子消失在房門口的身影搖了搖頭,低頭繼續補她的衣服。

快到近黃昏時分,一如既往,黎碧玉由候景用親自用吉普車送她回來。

車子到了巷口,黎碧玉下了車說:候大校!真的麻煩你了。」

「碧玉!說甚麼話來,我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候景用說到這裡,望著黎碧玉。

頓了頓才又開口:「是了!還有一件事我想跟妳說。」

「是甚麼事呢?」黎碧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著候景用。

候景用捉著黎碧玉的手說:「我們都這麼稔熟了,以後妳就叫我用大哥,不要甚麼大校前大校後的,好不好?」

「那……」黎碧玉臉一紅,立時把手從候景用的手掌心抽了回來。

同時,猶豫了一回才說:「好嘛!那以後我就改叫你一聲用大哥好了。你要進去坐會嗎?」

「不用了,還有點事要趕回去。改天吧!」候景用再次捉著黎碧玉的手說。

「那我們就明天再見了。」黎碧玉今回不再抗拒,一任候景用捉著她的手,同時還對著他莞爾一笑。

「那好!我們明天見。」

說完,候景用就把車子開走了。

黎碧玉回來家裡,見到袁煥田早就已經先她回來,看到他一副愁眉苦臉的樣 子,不禁問了他一下。知道了原因後,才安慰他說:

「煥田!慢慢來,不用急。像你這種情況大有人在,你就且放寬懷抱吧!」

「都快近七時了,你爸怎的還沒有回來!不知道有甚麼事情發生沒有?」袁母望著牆上掛鐘說。

「我想爸不會有甚麼事情的。可能今天生意做得火紅,才回來晚了也說不定。」黎碧玉在安慰袁煥田和袁母。

就在三人談論和研判情況的這個時刻,袁父竟然出現在大門口,並且正邁步踏入門檻,只是臉部表情看來是一片木然。

「老伴!你終於回來了。我們正在談論著你呢!怎麼你這樣晚才回來?今天生意怎樣?還好嗎?」黎母一連珠砲般不斷地發問。

袁父原來默不作聲,但當他聽得袁母一問及生意,一張臉登時發黑,同時也拉得更加長了。

看看又是快要用膳時候,黎碧玉趕忙把晚飯開了出來。但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心情,根本就無心於飯菜,尤其是袁父和袁煥田兩人最為難受,而黎碧玉的心緒也好不到那裡去。

「唉!」憋悶了多時的袁父終於肯開口說話:「今天我也不曉得走的是甚麼運,貨物錢財不單止給充公,同時還要被罰錢。執法公安已限令在三天之內,要把罰款帶到郡公安處繳交。」

「爸!罰款要多少錢?」袁煥田問。

「兩百塊。」袁父答。

「甚麼?兩百塊。」袁母被這個罰款數字嚇得目瞪口呆。然後吶吶地說:「今天老唐才來收取了十元老人金,明天還要定期到坊地方人民銀行去存放儲蓄金五元,另外後天還得準備錢買分配口糧;現在你又要來個兩百元罰金,試想我們那裡有這麼多的錢。那簡直是要我們的命嘛!」目瞪口呆是個成語)

袁母一向為人都很樂觀,但今回卻哭了起來。

「那其他被抓的人呢?」袁煥田問。

「通通都給關到牢裡去。聽說可能會在明天押送到經濟區開墾落戶。」袁父答。

黎碧玉聞言,不斷在勸慰著袁父說:「爸!你也不用太憂愁。中國人不是有句俗語云:船到橋頭自然直嗎?慢慢再想辦法吧。」

「是第幾郡的公安局做的好事?」袁煥田多口又問了一句。

「是第六郡。」袁父答了。稍為停頓一下又繼續說:「不過,縱使知道了是那個公安局又如何,我們根本就不認識裡面的人事。」

「爸!不忙。讓我們來想辦法,沒有甚麼解決不來的事。」黎碧玉信心滿滿在說。

「唉!但願如此吧。」袁父歎了口氣。

回到房內,袁煥田夫婦倆也是為了袁父的罰金而坐對愁城。

袁煥田兩手叉合放在後腦勺躺在床上,兩眼直望著天花板。

黎碧玉輕移蓮步走到床沿坐下,很溫柔地撫摸了他的臉頰一下。袁煥田兩手執著他的手,輕輕的把她拉近過來,讓她斜伏臥在自己的懷裡。

「煥田!我知道現在的你心裡很難受。所以有件事情,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在這個時候告訴你。」

「甚麼事情?妳只管說好了。」袁煥田輕輕撫弄著黎碧玉的秀髮說。

黎碧玉離開袁煥田的懷抱,坐直了身子望著他說:「今天下午,候大校叫我到他的辦公室裡,偷偷的告訴了我一件事。原來上星期,他收到一份是河內寄來的通緝公文和名冊,著令全國緝捕因中國軍隊攻入諒山時,被放走了的所有偽軍、公、政人員。此外,還要追尋當日負責看管該處勞改教育中心的一干嫌犯人等。候大校有給我看過那份名單,裡面有你和我的名字。」

「不用怕!就算是有了黑名單,可同名同姓的大有人在。」

「這個誰都知道。但是他另外還有一份專供辨認的人犯相片,可才真麻煩呢!」

「怎麼所有倒楣的事情通通都碰到我們的家裡來了。」袁煥田說著坐了起來。然後又繼續說:「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以不變來應萬變。大不了到時候就是一溜了之,只是苦了腹中的孩子。」

「你說的挺容易。溜!溜到那裡去?你還想出外嗎?要錢的。據我所知,政府直接官價是要八両金葉一個人頭,間接的市價則是十二,就算是要走黑的路,最便宜也得要四両。現在家裡的生活,連吃都已成了問題,試想我們那裡還有多餘的錢去計劃安排路線。」

「妳所說的也並非沒有道理。那我們怎辦?」袁煥田兩手摟著黎碧玉把她的頭拉靠近他自己的肩膀,然後,用手輕輕撫摸她的秀髮。

黎碧玉沉默了一會,把頭抬起來,兩眼直望著袁煥田,用手向他比起四隻手指慢吞吞,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很單。四,隨安。想我們在諒山這麼驚險的情況下,都可安然渡過。今次我想也應該會是平安無事,只是凡事要當心一點就是。」

袁煥田默不作聲把黎碧玉輕輕推開站起身來,把蚊帳吊掛好。然後,回過頭來說:「夜了!早點休息吧。妳的身體要緊,千萬不要讓腹中孩子也陪同著我們熬夜。」

黎碧玉聞言微微點頭。順手就把燈關上,一宿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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